卷十四
    钦定四库全书
    泾野子内篇卷十四
    明 吕柟 撰
    鹫峯东所语
    刘邦儒一日见先生於柳湾精舍适一友持春池卷求题先生题毕谓邦儒曰吾辈胸中不可不常见此景象问曰何也曰见此则满目生意盎然活水流动无滞矣又问何以能见得曰只是收放心
    邦儒归省武陵先生大书志伊学顔见赐因请教先生曰我的意思尽在这四字上此回能做得颜子安贫乐道功夫不患不能为伊尹之尧舜君民事业矣
    邦儒拨历後来见先生曰连日大风雪中历事意思如何曰此等处虽是辛苦亦未敢怨尤但衙门中礼体太严颇觉未安耳先生曰你这衙门与国子监略有不同一切礼貌固有旧规至於太过处也要自家斟酌夫礼因人情时事而为之节文者也不可只按着旧本能得於此虽他日礼让为国亦不外是
    邦儒居鹫峯寺中有一乡缙绅擕酒至寺饮同乡诸友次日见先生先生曰昨日所讲论者何事对曰讲时政及围棋耳曰汝曾围棋否对曰未也第旁观之曰就不能止之乎对曰於时亦难处因请教曰汝何不曰乡先生枉顾吾辈吾辈正欲求教若只围棋恐无开教之时是拒吾辈也如此答来人已皆受益
    邦儒问临事优柔不断如何曰此只是见理未真耳若知理已真而又不断者非因循隐忍必利害是非怵其中也
    象先问朋友相聚时言语固当长幼相逊但说道理有未安处当如何先生曰人有说得是处便要虚心取了他的有不是处也要与他讲几句使此心无一些子芥蔕方好若一徇着长幼之序圣贤之道便不得明了且其设心便有有所为而不言有所为而言先己离却道又何讲邪因年之长幼为言之誾侃亦可
    先生语及中庸尊德性道问学的工夫象先因问失记前日所讲温故知新敦厚崇礼处请再发明先生曰我当讲论时也只随人所问而答初未尝有个安排的意思故讲後多忘却此在你诸生自思之不可效我少温故工夫也
    有一相知见先生言二友因争取书抄至失和气先生谓之曰试问所抄书中有此事否且何不出一言以箴规之对曰惟至人能受尽言曰你先做了个至人亦自可使人受尽言矣
    邦儒问近日朋友讲及大学每欲贯诚意於格致之前盖谓以诚意去格物自无有不得其理者如何先生曰格致诚正虽是一时一串的工夫其间自有这些节次且如佛氏寂灭老子清净切切然惟恐做那仙佛不成其意可谓诚矣然大差至於如此正为无格致之功故也但格致之时固不可不着实去做格致之後诚意一段工夫亦自不可阙也
    王贵问人之过各於其党先生叹曰尧舜之仁止於一世夫子之仁至於万世就在人之过里面也要看出个仁来文中子曰夫子於我有罔极之恩诚哉斯言也吾辈见人有过须要如此看他方是金瀚曰周公之杀兄孔子之为君讳想亦是过中之仁先生曰也是程子亦常说来君子於人当於有过中求无过不当於无过中求有过宥过无大观过知仁
    黄容问朝闻道夕死可矣闻道如此之速乎先生曰这闻字不可轻看过了以前不知用过多少功夫到此方有所得故当死之时无有遗恨孔子梦奠两楹曾子易箦而毙看他是何等气象
    先生一日访一相知守门吏以未起辞先生犹进至堂见其人方与诸友讲学先生曰以吾子门下吏亦有说谎者乎其人为起谢先生因问此宅子这等深邃却是好讲学对曰只是与堂上先生相邻耳先生曰相邻夫何伤对曰也是某早晩间亦赖有戒慎的意先生曰不意吾子戒慎之功乃赖堂上先生而後有也其人及诸友皆大笑归语邦儒曰惟圣人能不赖勇而裕如
    邦儒问汉武帝立弗陵杀鈎弋夫人何如先生曰立子杀母固不可为训但也要看他时势如何武帝於鈎弋夫人素所宠爱者相处非一朝一夕想必见他性情行事隐然有恣横之势後不可制故不得已而杀之处之虽至太过武帝当日之心实亦未易窥测然或因事激怒而杀亦未可知又问人主严立家法使母后不得预政似亦无不可者曰若逢着子少母壮淫纵恣横以干国政谁得而禁之不见唐之武后乎太宗一未能处遂至子孙几无噍类之祸故明主以天下为大一室为小又曰若有文王刑于寡妻手段则不至如此矣
    先生曰汝辈今日在此讲论不消拘拘於经史上即如今日用应接上下或言语衣服却都是学故当时曾子子夏讲论时常说今日某人行冠礼差又说某人行丧礼差一一在这上面考究今人说及此便以为粗迹了此等处讲得既明却就要下手去做若有一等人所讲者是一様看他穿的衣服住的房屋又是一様这便不可信他若所讲者如此着的衣服住的房屋也是如此这个人一向这等去何患不成
    邦儒问苏武使匈奴海上十九年百般苦楚都能甘得如何有西域娶妇生子之事先生曰此亦是外传所纪不可遽信且看他当时匈奴再三欲以长公主妻他他终不肯屈则此等事断然可知其无纵有之亦不害其为武也
    邦儒问程子曰汉儒近似者三人董仲舒毛苌扬雄夫苌视仲舒已不敢望矣子云何足道曰法言太玄其言似亦有可取者耳但身已失矣言辞说他怎的
    邦儒问隽不疑为京兆尹每出平狱归其母辄问之所出多则喜少则忧至於废食此等处胡孺道曾说当谕母於道何如先生曰也不得如此若屈法以慰母恐亦非天讨矣
    象先问宋太祖收藩镇先儒以为赵韩王有仁者之功窃谓宋室後来削弱或基於此先生曰宋室削弱原不在此盖由丁谓王钦若王安石吕惠卿韩贾秦蔡诸人坏之耳诗云人亦有言颠沛之揭枝叶未有害本实先拨当时如司马光程正叔朱光廷等皆一时称贤顾乃目以为党刻石国门虽石工心知其非不忍镌名诸君亦不肯从用舍颠倒如此何得不亡易曰明出地上晋康侯锡马蕃庶昼日三接明入地中明夷垂其翼君子於行三日不食是国之明暗存亡由於贤才之用舍象先曰不知当时怎麽有许多不好的人接踵而出先生曰此亦是气数使然如天之元气春时便有和暖的意思到秋来便有凄凉的意思问先生论政常归诸人事此言气数者何也曰人事不修於先吾末如之何也已矣诗不云乎天实为之谓之何哉又曰谁生厉阶至今为梗宋太祖国初就不曾得个贤相赵普全以私恩为之其罢藩镇石守信等兵权尤为宋基祸之大者以汤武汉高祖唐太宗用人较之自见其用人虽辽亦不及何坚始见於先生问学曰立志又问看书心未定如何曰凡心有扰乱且揜卷静坐熟思古人作用处乃可言定耳他日闻邻有掾吏为弦管者始听之甚恶已而渐喜既闻教後听之复大惧其非如何先生曰也还是此心未定凡学即於纷华杂扰中求得静定方好且如禅僧在深山野谷修行此心亦能收敛或至城市见纷华即能移其念遇杂扰即乱其中盖由不能於动处求静也吾辈做工正要识得此意
    先生曰汲黯内多慾而外施仁义之语极有力量閲史者多忽之设以身处其地始见其难耳然於此亦可见武帝纳谏
    坚归省复谒先生曰叔防登科後有来书云何对曰方虑作宦甚难耳徇时则舍所学欲行其学则又不免於祸曰子以何言答之坚曰君子处世唯是道之得行与不得行不虞其祸之至与不至也遵道而行以获罪君子则谓之福违道以苟禄人皆知禄之荣也君子犹以为祸先生曰虽是如此然中间多少斟酌前所言致曲工夫此处正可用也
    先生曰舜之好问好察正为不得民之中处耳坚问生辈不能好问好察病源安在曰此问甚善但就於不能处自考便是病源坚曰多是好高自是不能下人曰此犹是第二着还是不知也苟能知舜之欲并生哉之心则自不容於不问不察
    先生曰不睹不闻与隐微一也皆是慎独工夫坚问延平先生观喜怒哀乐未发气象何如做功先生曰子知不睹不闻即是隐微则知喜怒哀乐未发之气象矣坚未达先生曰语未终而问更端又安能观未发也已而备论涵养用敬之说坚退而惧曰侍於君子有三愆今其一也
    先生谓後世为政当以转移风俗为急善人进则风俗自淳风俗淳则天下百姓隂受其福而人不知汉徵孝亷亦得此意盖去古未远也坚曰此亦近王道否曰然或有言及边事者先生曰汉法甚善边防有警一郡守足以拒之若亷范云中是也或曰方今之患莫大於此曰此特一有司之事耳为今大患恐或不然诏又问之先生未答既而曰此时只宜讲学耳
    或问中庸甚简易何以不可能先生曰唯简易故不可能
    坚久病先生遣使者数问僧舍纷扰喧笑卧不成寝偶思先生求静於动之教久之心定愈於未病之时矣窃喜其有病而忘之也及病愈心反不及病时收敛因往谢先生而请问曰坚每见先生时私意尽释此心自然静定及退未免私意复萌何如先生曰正要在此时做工虽无师保如临父母今汝所言是进见时一个心退後又一个心也如觉有间断时或於良友处讲学亦为摄伏身心之助坚忽得一美服尚未能觉其非也适一友语及冠服之丽即正色言之使之改既而自反尚不能克去此病前思遂中止是日听讲又闻先生巧言令色鲜仁章不觉惊汗失措
    先生曰前讲好仁者无以尚之诸生有能真见无以尚之者乎坚对曰每欲勉强时亦知其无以尚但忽然不觉私意乘之则有所尚矣先生曰此时以何法处之对曰惟强制耳曰强制亦是第二着须还见得透自易矣
    泾野子内篇卷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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