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卷十二 宋齐梁陈书并南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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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君即位冠白紗帽
宋前廢帝子業將殺湘東王彧,彧結左右壽寂之等,弒帝於後堂,建安王休仁便稱臣,引彧升西堂,登御座,事出倉猝,猶著烏紗帽,休仁呼主衣以白紗帽代之,乃即位,是為明帝。(明帝紀)
後廢帝昱無道,蕭道成使王敬則結帝左右陳奉伯等弒之。明旦召大臣會議,敬則遽呼虎賁鈒戟羽儀,手自取白紗帽,加道成首,令道成即位,曰「事須及熱。」道成呵之,乃止。(齊高帝紀)
又齊書柳世隆傳:沈攸之起兵,謂諸將曰「我被太后令,建義下都,大事若剋,白紗帽當共著耳。」
是古來人君即位,例著白紗帽,蓋本太子由喪次即位之制,故事相沿,遂以白紗帽為登極之服也。
齊梁之君多才學
創業之君兼擅才學,曹魏父子固已曠絕百代。其次則齊梁二朝,亦不可及也。
齊高雖不以才學名,然少為諸生。(劉瓛傳論)從雷次宗受業,治禮及左氏春秋。(本紀)
為領軍時,與謝超宗共屬文,愛超宗才翰。(超宗傳)
即位後,見武陵王奕效謝康樂體詩,訓之曰「康樂放蕩,作體不辨首尾。安仁、士衡,深可宗尚。顏延之,抑其次也。」是帝之深於詩文也。(奕傳)
又嘗與王僧虔賭書(書法),畢,謂僧虔曰「誰為第一?」僧虔曰「臣書第一,陛下亦第一。」帝笑曰「卿可謂善自為謀。」(僧虔傳)是帝精於書法也。
其子孫亦多以才著:
臨川王映,能左右書。(映傳)
鄱陽王鏘,好文章。桂陽王鑠,好名理。人稱為鄱桂。(鏘傳)
江夏王鋒,五歲學鳳尾諾,一學即工。十歲能屬文,武帝謂其書為第一。明帝輔政,翦除高武子孫,鋒作修柏賦以寓意。(鋒傳)
此其子之多才學也。
文惠太子臨國學,與王儉講禮記,毋不敬周易乾震之義。(文惠傳)
竟陵王子良招致學士鈔五經百家,為四部要略千卷。(子良傳)
晉安王子懋撰春秋例苑三十卷。(子懋傳)
隨郡王子隆能文,武帝曰「此我家東阿也。」(子隆傳)
此其孫之多才學也。
而諸孫中尤以豫章王嶷之諸子為最:
子範入梁為南平王,從事製千字文,令蔡薳注之。府中文筆皆子範屬草。簡文遭侯景之逼,葬其后,使子範作哀冊文,詞極工婉,帝曰「此段『莊陵萬事零落』,惟哀冊尚有典刑。」
子顯著鴻序賦,沈約見之,極為傾倒。又採眾家後漢書,考正同異,作後漢書一百卷。又撰齊書六十卷、普通北伐記五卷、貴儉傳三卷、文集二十卷。其子愷亦工詩,於宣猷堂與諸名人餞謝嘏出守,賦詩用十五劇韻,獨先就,又極工。(子顯傳)
子顯弟子雲有文藻,弱冠撰晉書,年二十六,書成百餘卷。又工書,百濟國使人求其書,值子雲將出都,使者望船,一步一拜,子雲遣問之,曰「侍中尺牘之美,名聞海外,今日所求,惟在名跡。」乃停舟,書三十紙與之。其子特亦工書,梁武謂之曰「子敬之跡不及右軍,蕭特之筆,遂過於父。」(子雲傳)此亦蕭齊後人,負一代文學之望者也。
至蕭梁父子間,尤為獨擅千古:
武帝少而篤學,洞達儒玄,雖萬機多務,猶卷不輟手。造制旨孝經義、周易講疏及六十四卦、二繫、文言序卦等義、樂社義、毛詩答問、春秋答問、尚書大義、中庸講疏、孔子正言、老子講疏,共二百餘卷。又令明山賓等,述制旨並撰吉凶軍賓嘉五禮一千餘卷。又造通史,親制讚序,凡六百卷。天性睿敏,下筆成章,千賦百詩,直疏便就。諸文集又一百卷,並撰金策三十卷。兼長釋義,製涅槃大品淨名三慧諸經義,又復數百卷。歷觀古帝王藝能博學,罕或有焉。(武本紀)
昭明太子,三歲受孝經、論語,五歲遍讀五經。及長,讀書數行輒下,過目皆憶。每遊宴祖餞,賦詩輒十數韻,或作劇韻,皆屬思便成,無所點易。著文集二十卷,古今典誥文言,為正序十卷,五言詩之善者,為文章英華二十卷、文選三十卷。(本傳)
簡文帝六歲便能屬文,既長,九流百氏,經目必記。篇章詞賦,操筆立成。博綜儒書,善言玄理。自序其詩云「余七歲有詩癖,長弗倦也。」史論謂其傷於輕豔,當時號曰「宮體」。所著昭明太子傳五卷、諸王傳三十卷、禮大義二十卷、老子義二十卷、莊子義二十卷、長春義記一百卷、法寶連璧三百卷。(本紀)
元帝好學,博極群書,才辨敏速,冠絕一時。著孝德傳三十卷、忠臣傳三十卷、丹陽尹傳十卷、注漢書一百一十五卷、周易講疏十卷、內典博要一百卷、連山三十卷、洞林三卷、玉韜十卷、老子講疏四卷、全德志、懷舊志、荊南志、江州記、貢職圖,又古人同姓名錄一卷、筮經十二卷、式贊三卷、文集五十卷。(本紀)
南康王績,七歲,有人洗改官文書者,即能察出。(本傳)
邵陵王綸,預餞衡州刺史元慶和,於坐賦詩十二韻,末云「方同廣川國,寂寞久無聲。」武帝大賞之,曰「汝人才如此,何慮無聲!」其後湘東王繹與河東王譽交兵,綸作書勸其息家庭之爭,赴君父之急,詞極愷切動人。(本傳)
武陵王紀,少勤學,有文才,屬詞不好輕華,甚有骨氣。(本傳)
此梁武父子間才學也。
帝弟南平王偉,精玄學,著二旨義,別為新通,又製性情、機神等論,周捨、殷芸,俱不能屈。(本傳)
鄱陽王恢獵史籍。(本傳)
安成王秀精意學術,搜集傳記,招劉孝標為類苑,未畢而已行於世。(本傳)
此又帝諸弟之才學也。
昭明諸子,史不著其能文。
簡文子:大心,幼聰朗,善屬文。大臨以明經射策甲科。大連少俊爽工文,兼善丹青,武帝賜以馬,即為謝啟,其詞甚美。大鈞七歲學詩,武帝賜以王羲之書一卷。
元帝子:方等,嘗著論以魚鳥自況,因不得於父也。曾注范蔚宗後漢書未就,所撰三十國春秋及靜住子行於世。第三子方諸,博學明老易,善談玄,詞辨風生。
南康王績子會理,少聰慧,好文史。其弟通理,博學有文才,嘗祭孔文舉墓,為之立碑,其文甚美。
邵陵王綸子堅,善草隸,其弟確尤工楷法,公家碑誌皆令書之。除秘書丞,武帝謂曰「以汝能文,故有此授。」
武陵王紀子圜正,為元帝囚於荊州,曾有連句詩曰「水長二江急,雲生三峽昏,願貰淮南罪,思報阜陵恩。」元帝覽詩而泣。此皆見於各本傳者。
此武帝諸孫之才學也。
帝兄懿之子淵藻善屬文,尤好古體,非公宴不妄作,雖小文成,輒棄本。懿之孫孝儼,從帝游華林園,於坐獻相風烏、華光殿、景陽山等頌。
南平王偉之孫靜,宗室後進,有文才,篤志好學,散書滿席,手自校讎。
鄱陽王恢之子範,雖無學術,而率意題章,皆有奇致。嘗得舊琵琶,齊竟陵王子良舊物也,即攬筆為詠,以示湘東王,王作琵琶賦和之。
始興王憺之子映,因野穀生,為嘉穀頌。其弟奕,當簡文入居監撫,為儲德頌以獻。
安成王秀之子機,博覽彊記,有詩賦數千言,元帝序而傳之。機弟推,亦善屬文,為簡文所賞。此亦皆見於本傳者。
又帝從子從孫之才學也。
齊明帝殺高武子孫
宋子孫多不得其死,猶是文帝、孝武、廢帝、明帝數君之所為。至齊高、武子孫,則皆明帝一人所殺,其慘毒自古所未有也。
明帝本高帝兄子,早孤,高帝撫之,恩過諸子,歷高、武二朝,爵通侯,官僕射。至鬱林王時輔政,因鬱林無道,弒之而立海陵,不數月,又廢弒之而奪其位。自以得不以正,親子皆幼小,而高、武子孫日漸長大,遂盡滅之無遺種。(子岳傳)
今按
高帝十九子:
長武帝,次豫章王嶷、臨川王映、長沙王晃、武陵王奕、安成王暠、始興王鑑,皆卒於明帝前,故未被害。
又早殤者四人。
其餘鄱陽王鏘、桂陽王鑠、江夏王鋒、南平王銳、宜都王鏗、晉熙王銶、河東王鉉、衡陽王鈞,皆明帝所殺也。
武帝二十三子:
長文惠太子,早薨。次竟陵王子良,善終。魚復侯子響,武帝時以擅殺長史,拒臺兵,見殺。
又早殤者四人。
其餘廬陵王子卿、安陸王子敬、晉陵王子懋、隨郡王子隆、建安王子真、西陽王子明、南海王子罕、巴陵王子倫、邵陵王子貞、臨賀王子岳、西陽王子文、衡陽王子峻、南康王子琳、湘東王子建、衡陽王子、南郡王子夏,皆明帝所殺也。
文惠太子子:
鬱林王昭業、海陵王昭文既為明帝所弒,巴陵昭秀、桂陽王昭粲亦明帝殺之。甚至竟陵王子良之子:昭冑、昭穎亦明帝所殺。
統計高帝後,惟豫章王嶷有子,子廉、子恪、子操、子範、子顯、子雲等有後於梁,其餘諸子及武帝、文惠諸子孫,大半皆被明帝之禍,且俱無後。
按齊高嘗戒武帝曰「宋氏若不骨肉相殘,他族豈得乘其衰敝?」故終武帝世,諸兄弟尚得保全。然齊高但知宋之自相屠戮,而不知己之殺劉氏子孫之慘。當巴陵王子倫被害時,謂茹法亮曰「先朝殺滅劉氏,今日之事,理數固然。是天理即人心,殺人子孫者,人亦殺其孫。金翅下殿,搏食小龍無數。」(子夏傳:明帝名鸞,即金翅鳥也)斯固齊高之自取也。然齊明之忍心害理,亦已至矣!
建武中,凡三誅諸王,每一行事,帝輒先燒香火,嗚咽流涕,人以此知其夜當有殺戮。(子岳傳)每殺諸王,皆以夜遣兵圍宅,或斧砍關排牆而入。(鏘傳)當時高武子孫朝不保夕,每朝見,鞠躬俯僂,不敢正行直視。(鉉傳)桂陽王鑠見帝後,出謂人曰「吾前日見上流涕嗚咽,而鄱陽、隨郡誅,今日又流涕而有愧色,其在吾耶?」是夕,果見殺。(鑠傳)
宜都王鏗詠陸機弔魏武云「昔以四海為己任,死則以愛子託人。」左右皆泣,未機,賜死。(鏗傳)
王敬則起兵向闕,以奉南康王子恪為名,子恪逃走,不知所在。明帝欲盡殺高武子孫,乃悉召入尚書省,敕人各兩左右自隨,孩抱者,乳母隨入。其夜,太醫煮藥,都水辦棺材數十具,須三更,悉殺之。會子恪自吳奔歸,二更刺啟入,時刻已至,而帝眠未醒,沈徽孚、單景雋少留其事,及帝覺,乃白子恪已至,帝驚曰「未盡諸王命耶?」景雋具以事答,明日,悉遣諸王侯還第。(昭冑傳)蓋天良難昧,帝亦動於心之所不安也。然其後又卒皆誅死,然則齊明之殘忍慘毒,無復人理,真禽獸之不若矣!
卒之,高帝子孫既盡,而己之子東昏侯寶卷、和帝寶融皆被廢殺之禍。
江夏王寶玄先為東昏所殺,鄱陽王寶寅逃入魏,後亦謀反誅。
邵陵王寶攸、晉熙王寶嵩、桂陽王寶貞,皆中興元、二年賜死。
惟廣陵王寶源,以先卒未被禍。巴陵王寶義,以廢疾得善終。餘皆早夭。
是明帝之子亦無一得免禍者。
始安王遙光,明帝親兄子。明帝謀害諸王,皆遙光贊成之。後遙光亦以反誅。真所謂天理昭彰,報施不爽,凡殺人以利己者,可以觀於此矣!
齊制典籤之權太重
齊制:諸王出鎮,其年小者,則置行事及典籤以佐之。一州政事以及諸王之起居飲食,皆聽命焉。而典籤尤為切近。
齊書孝武諸子傳論,謂「帝子臨州年皆幼小,故輔以上佐,簡自帝心。州國府第,先事後行。飲食起居,動應聞啟。行事執其權,典籤掣其肘,處地雖重,行己莫由。」斯宋氏之餘風,在齊而彌甚也。
今見於列傳者:
武陵王奕為丹陽尹,始不置行事,得自親政。(奕傳)隨郡王子隆督益州,始親府州事。(子隆傳)可見其始皆有行事,不得自專也。
蔡約為宜都王長史,行府州事,時諸王行事,多相裁割,約在任,主佐之間,穆如也。(約傳)可見行事如約者少也。
劉暄為江夏王寶元郢州行事,執事過刻,有人獻馬,寶元欲看之,暄曰「馬何須看?」妃索煮肫,暄曰「已煮鵝,不復煩此。」寶元曰「舅殊無渭陽之情。」(詩經秦風渭陽:「我送舅氏,曰至渭陽。」謂甥舅之情。)(江祏傳)可見行事之威制也。此行事之弊也。
其籤帥之權:
如武陵王奕在江州忤典籤趙渥,趙渥啟其得失,即召還京。(奕傳)
宜都王鏗,舉動每為籤帥所判,立意多不得行。(鏗傳)
南海王子罕欲暫遊東堂,典籤姜秀不許,還泣謂母曰「兒欲移五步不得,與囚合異?」
邵陵王子貞求熊白(本草綱目:熊白,熊背上肪。色白如玉,味甚美,寒月則有,夏月則無。),廚人答以無典籤命,不敢與。
西陽王子明欲送書侍讀鮑僎,典籤吳修之不許,乃止。(俱見子倫傳)
其有不甘受制而擅殺典籤者,則必治以專輒之罪。
如長沙王晃為典籤所裁,晃殺之,高帝大怒,手詔賜杖。(晃傳)
魚復侯子響,為行事劉寅、典籤吳修之等所奏,武帝遣臺使檢校,子響憤殺寅、修之等,後以抗拒臺兵被誅。(子響傳)
是以威行州郡,權重藩君,勢積重而難返。
當子響之殺寅等也,武帝聞之曰「子響遂反!」戴僧靜大言曰「諸王都應反!」帝問故,對曰「諸王無罪,而一時被囚,取一挺藕、一杯漿,籤帥不在,則竟日忍渴。諸州但聞有籤帥,不聞有刺史。」(見子倫傳。而僧靜傳:武帝使僧靜往討,僧靜曰「王年少,長史捉之太急,忿不思難,故耳!天子兒過誤殺人,有何大罪?而忽遣軍西上耶?僧靜不敢奉詔。」)
竟陵王子良嘗問范雲曰「士大夫何故詣籤帥?」雲曰「詣長史以下皆無益,詣籤帥便有十倍之利,不詣何為?」(子倫傳)
故明帝殺諸王,無不就典籤殺之。
其初輔政時,防制諸王,先致密旨於上佐。(孔琇之傳)又令蕭諶召諸王典籤,約不許諸王外接人物。(諶傳)
其害巴陵王子倫也,懼其有兵能拒命,以問典籤裴伯茂,伯茂曰「若遣兵,恐不可即得,委伯茂,則一小吏力耳。」果以酖逼之死。(子倫傳)
又遣裴叔業害南平王銳,防閤周伯玉欲斬叔業,舉兵匡社稷,典籤叱左右斬之,銳遂見害。(銳傳)積威之漸,一至於此。
按南史呂文顯傳「故事『府州部內論事皆用籤,前敘所論之事,後書某官某籤。』故府州置典籤掌之,本五品吏耳。
宋季多以幼小王子出為方鎮,人主皆以親近左右為典籤,一歲中還都者數四,人主輒問以刺史之賢否,往往出於其口。於是威行州郡,權重藩君。齊明帝知之,始制諸州論事,不得遣典籤,其任稍輕,其後仍復積重。」梁書「江革為廬陵王長史,時少王行事,多傾意於籤帥,革以正直自處,不與籤帥同坐,蓋以典籤本微賤者也。」然官小而權重,革之為此,豈至梁時籤帥已輕,不復如齊時之威福在手耶?
南朝以射雉為獵
南朝都金陵,無蒐狩之地,故嘗以射雉為獵。
宋明帝射雉,至日中無所得,甚慚,曰:「吾旦來如皋,遂空行可笑。」(左傳昭公二十八年:昔賈大夫惡,取妻而美,三年不言不笑,御以如皋,射雉獲之,其妻始笑而言。)褚炫對曰「今節候雖適,而雲霧尚凝,故斯翬之禽,驕心未警。」帝意解,乃於雉場置酒。(宋書褚炫傳)帝至巖山射雉,有一雉不肯入場,日暮將返,留晉平王休祜待之,令勿得雉勿返,休祜便馳去,上令壽寂之等追之,蹴令墜馬死。(休祜傳)
齊武帝永明六年,邯鄲超諫射雉,上為之止。久之,超竟誅。後又將射雉,竟陵王子良又諫止。(子良傳)
東昏置雉場二百九十六處,翳中帷幛,皆紅綠錦為之,有鷹犬隊主、翳隊主等官。(齊紀)
江左世族無功臣
六朝最重世族,已見叢考前編。其時有所謂舊門、次門、後門、勳門、役門之類,以士庶之別,為貴賤之分,積習相沿,遂成定制。
陶侃微時,郎中令楊與之同乘,溫雅謂曰「奈何與小人同載?」
郗鑒陷陳午,賊中有同邑人張實,先附賊,來見竟卿鑒(呼郗鑒為卿),鑒曰「相與邦壤,義不及通,何可怙亂至此?」實慚而退。
楊方在都,縉紳咸厚之,方自以地寒,不願留京,求補遠郡,乃出為高梁太守。
王僧虔為吳興郡守,聽民何係先等一百十家為舊門,遂為阮佃夫所劾。
張敬兒斬桂陽王休範,以功高當乞鎮襄陽,齊高輔政,以敬兒人位本輕,不欲便處以襄陽重鎮。
侯景請婚王謝,梁武曰「王謝門高,可於朱張以下求之。」
一時風尚如此,即有出自寒微,奮立功業,官高位重,而其自視猶不敢與世族較。
陳顯達既貴,自以人微位重,每遷官,常有愧懼之色。誡諸子曰「我本志不及此,汝等勿以富貴驕人。」又謂諸子曰「麈尾是王謝家物,汝不須捉此。」
王敬則與王儉同拜開府,褚淵戲儉以為連璧,儉曰「老子遂與韓非同傳。」或以告敬則,敬則欣然曰「我本南沙小吏,今得與王衛軍同拜三公,復何恨?」(敬則傳)
王琳為梁元帝所忌,出為廣州刺史,琳私謂李膺曰「官正疑琳耳,琳分望有限,豈與官爭為帝乎?何不使琳鎮雍州?琳自放兵作田,為國捍禦外侮也。」(琳傳)
且不特此也。
齊高在宋,以平桂陽之功,加中領軍,猶固讓與袁粲、褚淵,書自稱「下官常人,志不及遠。」(褚淵傳)及即位後,臨崩遺詔,亦曰「吾本布衣素族,念不到此。」(本紀)
可見當時門第之見,習為固然,雖帝王不能改易也。
然江左諸帝乃皆出自素族。
宋武本丹徒京口里人,少時伐荻新洲,又嘗負刁逵社錢被執,其寒賤可知也。
齊高自稱素族,則非高門可知也。梁武與齊高同族,亦非高門也。
陳武初館於義興許氏,始仕為里司,再仕為油庫吏,其寒微亦可知也。
其他立功立事,為國宣力者,亦皆出於寒人。
如顧榮、卞壼、毛寶、朱伺、朱序、劉牢之、劉毅等之於晉。
檀道濟、朱齡石、沈田子、毛修之、朱修之、劉康祖、到彥之、沈慶之等之於宋。
王敬則、張敬兒、陳顯達、崔慧景等之於齊。陳伯之、陳慶之、蘭欽、曹景宗、張惠紹、昌義之、王琳、杜龕等之於梁。
周文育、侯安都、黃法、吳明徹等之於陳。皆禦武戡亂,為國家所倚賴。
而所謂高門大族者,不過雍容令僕,裙屐相高,求如王導、謝安柱石國家者,不一二數也。次則如王宏、王曇首、褚淵、王儉等,與時推遷,為興朝佐命以自保其家世,雖市朝革易,而我之門第如故,以是為世家大族,迥異於庶姓而已。此江左風會習尚之極敝也。
梁武存齊室子孫
宋之於晉、齊之於宋,每當革易,輒取前代子孫盡殄之。
梁武父順之,在齊時以縊殺魚復侯子響事,為孝武所惡,不得志而死,故梁武贊齊明帝除孝武子孫以復私讎,然亦本明帝意,非梁武能主之也。
後其兄懿又為明帝子東昏侯所殺,故革易時,亦盡誅明帝子以復之,所謂自雪門恥也。
至於齊高子孫猶有存者,(高武子孫已為明帝殺盡,惟豫章王一支尚留)則皆保全而錄用之。
如蕭子恪仕至吳郡太守,子範秘書監,子顯侍中吏部尚書,子雲國子祭酒,子暉中騎長史。梁武嘗謂子恪等曰「我初平建康,人皆勸我云『時代革易,宜有處分。』我依此而行,有何不可?正以江左以來,代謝必行誅戮,有傷和氣,所以運祚不長,昔曹志是魏武帝孫,陳思王之子,事晉武帝能為忠臣,此即卿事例,卿等無復自外之意,日久當知我心耳。」
姚察論曰「魏晉革易,皆抑前代宗支以絕民望,然劉奕、曹志猶顯於新朝。及宋遂令司馬氏為廢姓,齊之代宋,戚屬皆殲,其祚不長,抑亦由此。梁受命而子恪兄弟及群從並隨才受任,通貴滿朝,君子以是知高祖之量,度越前代矣!」
陳武帝多用敵將
陳武帝起自寒微,數年有天下,其將帥自侯安都、黃法、胡穎、徐度、杜稜、吳明徹諸人外,其餘功臣皆出於仇敵中者。
杜僧明、周文育,則起兵圍廣州,為帝所擒者也。
歐陽頠,亦事蕭勃,為周文育擒送於帝者也。
侯瑱、周鐵虎、程靈洗,則王僧辨故將也。
魯悉達、孫瑒、周炅、樊毅、樊猛,則王琳故將也。
或臨陣擒獲,或力屈來降,帝皆釋而用之,委以心膂,卒得其力以成偏安之業。其度量恢廓,知人善任,固自有過人者。
如侯瑱據豫章,自以本事僧辨,不肯入朝,及部眾叛散,或勸其投北齊,瑱以帝有大量,必能容人,乃詣闕歸罪。
魯悉達據晉熙,王琳授以鎮北將軍,帝亦授以征西將軍,悉達兩受之而皆不就,帝使沈泰潛師襲之,亦不克,後為北齊師所破,乃來歸,武帝謂曰「來何遲也?」對曰「陛下授臣以官,恩至厚矣;使沈泰來襲,威亦深矣,臣所以自歸者,以陛下豁達大度,同符漢祖故也。」帝曰「卿言得之矣!」
可見帝之度量,當時早有以見信於人,故能驅策群雄,藉以集事。
魏鄭公史論,謂「帝志度宏遠,懷抱豁如,或取士於仇讎,或擢才於亡命,掩其受金之過,宥其吠堯之罪,委以心腹爪牙,咸得其死力,方諸鼎峙之雄,足以無慚權、備矣!然則雖偏安江左,固亦有帝王之量哉!」
齊梁臺使之害
齊書竟陵王子良傳:宋元嘉中,簿書賦稅皆責成郡縣,孝武帝急速,乃遣臺使,自此公私勞擾。齊初子良疏曰「此輩使人,既非詳慎,或貪險崎嶇,營求此役。朝辭禁門,形態即異,暮宿村縣,威福便行,脅遏津吏,恐喝郵傳。既望城郭,便飛下嚴符,但稱行臺,未知所督。先詗官吏,卻攝群曹,絳標寸紙,一日數至。四鄉所召,莫辨枉直,萬姓駭迫,爭致餽遺,今日酒諧肉飫,即許附申,明日禮輕貨薄,復責科筭。及其豚蒜轉積,鵝栗漸盈,遠則分鬻他境,近則託質吏民,反請郡邑,助民祈緩。」此齊室臺使之害也。
梁書賀琛傳亦有疏曰「今東境戶口空虛,皆由使命繁數,大邦大縣,舟船銜命者,非惟十數,即窮幽之鄉,極遠之邑,亦皆必至駑困。邑宰則拱手聽其漁獵,桀黠長吏又因之而為貪殘。故細民棄業流冗者多。」此梁室臺使之弊也。
以田租丁賦,動遣臺使分催,本非政體。此輩假公營私,騷及雞犬,固事之所必有也。然如子良所云「豚蒜鵝栗」之類,則徵索尚屬微細。
後世固不至以簿書賦役,動遣使徵求,然有時以重案特命大官出勘,名曰「欽差」,其中未嘗無公正之人,能廉潔持身,平反定獄,然不可多得也。不肖者,則因以為利,藉權索賄,動至數萬金,小民之受累猶少,官府之被禍已深。
前明劉瑾竊柄時,科道出使歸,例以千金為餽,猶覺其細已甚也。何況齊梁臺使僅索雞豚果栗之類,固不足數矣!
夫外吏不可信而遣朝官,小官不可信而遣大僚,宜其勵官方而達民隱,乃滋累更甚,則不如不遣之為愈也。
後漢桓帝數遣黃門常侍及中使伯榮往來甘陵,伯榮尤驕蹇,所經郡國,莫不迎送禮謁,陳忠上言「使者所過,威權翕赫,震動郡縣。王侯、二千石為伯榮獨拜車下,儀體上僭,侔於人主。長吏懼責,發人修道,繕理亭傳,徵役無度,老幼相隨,動以萬計。賂遺僕從,人數百匹,頓踣呼嗟,莫不叩心!」後代欽差之弊,往往類此。
六朝多以反語作讖
自反切之學興,遂有以反語作讖者。
三國志:諸葛恪未被害時,民間謠曰「諸葛恪,蘆葦單依篾鉤落,於何相逢成子閣。」成子閣,反語石子岡也。後恪為孫峻所殺,投尸於石子岡。
晉書孝武紀:帝為清暑殿,識者謂清暑反語為楚聲,哀楚之徵也。
齊書:益州向無諸王作鎮,宋時有邵碩曰「後有王勝來作此州。」及齊武帝以始興王鑑為益州刺史,勝反語為始興也,碩言果驗。
又文惠太子啟武帝乞東田作小苑,東田反語為顛童,後其子鬱林王即位,果以童昏見廢。
梁書:武帝創同泰寺,後又創大通門以對寺之南,取反語以協同泰也,遂改年號為大通,以符寺及門名。昭明太子時,有謠曰「鹿子開城門,城門開鹿子。」鹿子開者,反語謂棶子哭,時太子之長子歡為南徐州刺史,太子薨,乃遣人追歡來臨喪,故曰來子哭也。
哀策文
周制:飾終之典,以諡誄為重。漢景帝始增哀策,漢書本紀「中二年,令諸侯王薨,大鴻臚奏諡誄策,列侯薨,大行奏諡誄策。」應劭注,謂「賜諡及誄文,哀策也。」
沿及晉、宋猶以諡誄為重。
魏志郭后傳,裴松之注「后崩,有哀策文。」
晉書文明王皇后傳「武帝時,后為皇太后,既崩,帝手疏后德行,命史官為哀策文。及帝楊后崩,亦命史官作哀策。」其文俱載本傳。
愍懷太子為賈后所害,後追復,皇太子特為哀策文。又江統、陸機並作誄頌焉。
李允卒,皇太子命王贊誄之,其文甚美。
王珣傳:孝武帝崩,哀策謚議,皆珣所草。
宋文帝袁皇后薨,詔顏延之為哀策文,甚麗,帝自增「撫存悼亡,感今懷昔」八字。
孝武殷貴嬪薨,命謝莊為誄文,都下傳寫,紙為之貴。
至齊則專重哀策文。齊武裴后薨,群臣議立石誌,王儉曰「石誌不出禮經,今既有哀策,不煩石誌。」乃止。可見齊以後,專以哀策為重也。
今見於齊、梁書各列傳者:梁武丁貴嬪薨,張纘為哀策文。昭明太子薨,王筠為哀策文。簡文為侯景所制,其后薨,蕭子範為哀策文,簡文讀之曰「今葬禮雖缺,此文猶不減於舊是也。」
唐代宗獨孤后薨,命宰相常袞為哀策,猶沿此制。
南朝陳地最小
晉南渡後,南北分裂,南朝之地,惟晉末宋初最大,至陳則極小矣。
劉裕相晉,滅慕容超而復青齊,降姚洸而復洛陽,滅姚泓而復關中。其後關中雖為赫連勃勃所奪,而泝河西上時,遣王仲德在北岸陸行,魏將尉建棄滑臺,仲德入據之,自後魏屢攻,得而復失。魏明元帝欲南伐,崔浩謂「當略地以淮為限,則滑臺、虎牢反在我軍之北。」是滑臺、虎牢尚為宋地。宋將到彥之、王仲德攻河南,明元帝遣長孫道生等追擊至歷城而還,是歷城亦宋地也。宋元嘉十九年,詔「闕里往經寇亂,應下魯郡修復學舍。」是魯郡亦宋地也。
直至魏太武帝遣安頡攻拔洛陽,剋虎牢,剋滑臺,帝臨江起行宮於瓜步,宋餽百牢,乃班師,於是河南之地多入魏。
魏孝文帝時,宋薛安都以彭城,畢眾敬以袞州,常珍奇以懸瓠,俱屬於魏,張永、沈攸之與魏戰,又大敗,於是宋遂失淮北四州及豫州淮南地。
其後齊將裴叔業又以壽春降魏,於是淮北之地亦盡入於魏。故蕭齊北境已小於宋。
迨梁武帝使張紹惠取宿豫,蕭容取梁城,韋叡取合肥,以及義陽、邵陽之戰,浮山堰之築,兩國交兵,爭沿淮之地者十餘年,互有勝負。魏孝明帝時,元法僧以徐州降梁,梁武遣蕭綜守之,綜仍以徐州降魏。
魏末爾朱榮之亂,北海王顥奔梁,梁立為魏主,使陳慶之送之歸國,深入千里,孝莊帝北走,顥遂入洛,梁之勢幾振。其後顥戰敗被擒,魏仍復所失地,而梁之地尚無恙也。
及侯景之亂,西魏寇安陸,執司州刺史柳仲禮,盡沒漢東之地,其淮陽、山陽、淮陰等地,俱降東魏,鄱陽王範又以合州降東魏,東魏遂盡有淮南之地。景又攻陷廣陵,使郭元建守之,景敗,元建以廣陵降北齊。(時東魏孝靜帝已遜位於齊文宣)於是江北亦為北齊所有。
是時蕭繹在江陵,乞師於西魏,令蕭循以南鄭與西魏,西魏遂取漢中。繹稱帝於江陵,武陵王紀自成都起兵伐之,西魏使尉遲迥攻成都以救繹,及紀為繹所殺,而迥亦取成都,於是蜀地盡入於西魏矣。
是時梁之境,自巴陵至建康,惟以長江為限,荊州界北盡武寧,西拒峽口,而岳陽王蕭察以繹殺其兄譽,遂據襄陽降西魏,西魏遣于謹等伐江陵,克之,殺元帝(即繹),乃以江陵易襄陽,使察為梁主,而襄陽亦入於西魏矣。
元帝歿後,王僧辨、陳霸先立其子方智於建業,北齊文宣納蕭淵明入為梁主,陳霸先廢殺之,仍奉方智。其時徐嗣徽、任約降北齊,方據石頭城,文宣又遣蕭軌、柳達摩、東方老等來鎮石頭,為霸先所擒殺,金陵之地得以不陷。計是時,江以北盡入於北齊,西境則蜀中及襄陽俱入西魏,江陵又為蕭察所有,梁地更小於元帝時矣。
陳霸先篡位(是為陳武帝),因之以立國,其地之入於周者(西魏恭帝遜位於周),惟湘州在江之南,周將賀若敦、獨孤盛不能守,全師北歸,地歸於陳。其後周、陳通好,陳又賂周以黔中地及魯山郡。迨北齊後主荒縱,陳宣帝乘其國亂,使吳明徹取江北,大敗齊師於呂梁,又攻殺王琳於壽陽,於是淮泗之地俱復。而是時周已滅齊,宣帝欲乘亂爭徐、兗,又使明徹北伐至彭城,反為周師所敗,明徹被擒,於是周韋孝寬取壽陽,梁士彥復拔廣陵,陳仍畫江為界,江北之地盡入於周。故隋承周之地,晉王廣由江都至六合,韓擒虎自廬州直渡采石,賀若弼自揚州直造京口,遂以亡陳也。
按三國時孫吳之地,初只江東六郡,漸及閩粵,後取荊州,始有江陵、長沙、武陵、桂陽等地,而夔府以西,尚屬蜀也。其江北之地,亦只有濡須塢(今無為州),其餘則皆屬魏。陳地略與之相似,而荊州舊統內江陵,又為後梁所占,是其地又小於孫吳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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