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何圣生 ●自序 世事纷纶,吾人置笔而起,不能更预一事。沧流到地,白日驰梭,奚遣幽忧?惟宜弄墨,有若负剑,所诏绪纟番。所收旧京梦华,或存国典;洼巷丛语,亦荟异闻。掌录备忘,久乃成帙,剔繁纂要,巨细杂综,类皆成于《瓮牖》、《负暄》,不复能权体例。冬日初出,映檐白醉,斯其境也,取以名篇。童习白纷,岂当乎儒林公议?野处伧语,安厕于荐绅旧闻,却扫无谬丛猥,掇拾贤于博奕,是托是居云尔。岁在旃蒙赤备若夫椒苏何圣生。 ●卷一 一代创业,必有崇文之主以肇造声明。天聪三年初设文馆,分儒臣为两直,以达海及刚林等翻译汉文书籍,以库尔缠及吴巴什等记注本朝得失。即明代儒生如沈文奎、孙应时、江云诸人亦被罗致。太宗尝与诸臣讲求经史,谘询时务,从容坐论,礼遇甚优。天聪十年改文馆为内三院,曰内国史院、曰内秘书院、曰内宏文院。康熙九年改内三院为内阁,另设翰林院衙门。凡修撰、编修、检讨向隶三院者,遂转隶于翰林院。自来清华之选,得人称盛,追溯初基,实在未入关以前也。 天聪初政,以赌博为大戒,违之者虽重臣必惩。宁文毅完我在文馆参预机要,倚畀方专,以嗜博被劾,遂革二等甲喇章京(即轻车都尉世职),给贝勒萨哈廉为奴,其与同博之甲喇章京刘士英发尚阳堡为民,可见惩治之严。后世贵族强宗习为豪赌,恒酣狎比,风靡一时,安得以国初禁令语之? 帝系以显祖支派为宗室,兴祖、景祖支派方觉罗。崇德元年,制定亲王以下宗室俱束黄带,觉罗束红带。乾隆四十七年,定闲散宗室及年时皆给四品顶戴,时则入关已越百数十年。旧日王公贝子后系当有等于平民者,故给顶以宠之,展亲锡类实起例于兹矣。 明代阉祸最烈,本朝防制特严。世祖遗诏以十四事罪已,而于委用宦官一端引恨尤深。圣祖登基,即将内官吴良辅置之重典,并革去内十三衙门(其名目为司礼监、尚方司、御用监、御马监、内官监、尚衣监、尚膳监、尚宝钟司、设监、兵仗局、惜薪司、监鼓司、织染局),自是宫寺肃然。乾隆间高云从以干预外事诛,同治间安得海以出外招摇诛,并皆称快一时。至孝钦垂帘,李莲英恃宠用事,渐亦交接朝官疆吏,然罪状尚不甚显,则家法犹未尽坏也。 康熙十六年七月二十五日,封世祖章皇帝之乳母朴氏为奉圣夫人,顶帽服饰照公夫人,见于恽敬《大云山房集记》。按:前明奉圣夫人声势何等煊赫,而本朝奉圣夫人则知其事者甚鲜,亦足见家法之严矣。 顺治十八年江南奏销案起,士绅墨黜籍者万余人。徐立斋相国元文时官修撰,以是案诖误谪銮仪卫经历。叶文敏方蔼时官编修,以欠银一厘左官,一厘准制钱一文,时有探花不值一文钱之语。计甫草东举顺天试屡困春闱,以是案挂名被黜。韩文懿方补博士弟子员,以欠粮三升黜革,宋文恪德宜时官编修,以误窜逋籍亦吏议。汪尧峰时官刑部郎中,坐是案谪北城兵马司指挥,此皆见于传记,其余盖不胜纪。时则朱国治为苏抚,贪暴最著,因而构成是案,厥后移抚€南,以侵蚀军粮为将士脔食,骸骨无存,是苏人士之被害固深,而朱国治之报应亦酷矣。 邵青门长蘅与杨静山书云:近自奏销案起,先人贻薄田八百余亩,一月间斥卖过半,然不名一钱,只白送与人耳。两年来新法如秋荼凝脂,县令如乳虎,隶卒如犭制犬,书生以逋赋笞辱都成常事。某不忍以父母遗躯受县卒曳入讼庭亻免酷吏裸体受杖,乃愤而出此为纾祸计。昨偶见村翁,举俚语一则。元时富人往往以田为累,委田契于路,伺行人拾取,遽持之大呼曰:“田已属尔,我无与矣。”并书上一笑(书止此)。读此可见逋赋一案为害之酷。至康熙初年,吴文僖正治以苏松等郡自明初加派浮粮赋税十倍他州,催科岁不及额。近者奏销处分一案,自欠毫厘以下悉被放废,人材沦置堪惜,具疏吁恩。俄而有诏蠲数郡钱粮之半,民困乃始一苏。 圣祖御极六十余年,每优异廉吏,迥迈常伦。最著者为睢州汤文正公斌,仪封张清恪公伯行,而皆用以治苏,略著其事以见廉明翊运,吾吴之被幸尤深也。文正公之抚苏,先后奏免积逋数十万,诫司道郡守不受所属一钱。时大学士明珠方植党招权,引前苏抚余国柱为户尚,以连年蠲漕缓征,向苏藩索部费甚巨,公坚持弗许。诸要人不便所为,促公还朝,百端谗害,赖上眷终得保全。未几,郭侍御疏劾明珠、余国柱贪欺罪状,请加严谴,得旨悉从其言。郭侍御即公所举苏省之廉吏也。清恪之抚苏,以力持廉正,与总督噶礼龃龉,因辛卯科场案互劾。圣祖特黜噶礼而留公,且谕在廷诸臣曰:“张伯行居官清廉,朕知之甚悉,噶礼操守朕不能信。若无张伯行,江南地方必受其削一半矣。朕为天下主,如此等清官不为保全,则读书数十年何益?而凡为清官者,亦何所倚以自安乎?”当时闻诏,至于欢声动地。迄今数江南名宦,以文正与清恪并举称,为前汤后张云。 康熙四十二年三月十八日,为圣祖五旬万寿。王公诸臣先进鞍马、缎匹等物皆不受,诸臣复进祝寿屏文,但留册页,亦不受屏。前数年汤文正斌巡抚江苏,绅民于其生日制屏为寿,公但命录汪尧峰所撰寿文,而返其屏。即此一端,想见明良一德。力以清心寡欲,致世道于返朴还淳,真盛事也。 圣祖万岁余暇,潜心六艺,下逮濂洛关闽之书,旁及历算声音之学,反覆研究,源流毕贯,天纵之圣,盖生民所未有也。李文贞光地云:“孟子叙尧舜以来至于文王,率五百年而道统一续,自孔子后五百年而至建武,建武五百年而至贞观,贞观五百年而至南渡,自朱子以来又五百岁,皇上应王者之期,躬圣贤之学,天将复启尧舜之运乎?”时咸以为确论。 康熙三年夏,山东兖州有虫蔽天,形如蜣螂而差小,色如金。识者以为岁凶之兆,名为苍诸。 雍正四年十二月,陕西、山东、河南、江南各省黄河澄。守臣先后奏报,宣付史馆。按:汉桓帝延熹八年四月,济北河水清,灵帝建宁四年二月河水清,元顺帝末年黄河清。论者或以为变异之象,而后世乃侈为盛事,殆有不能一概论者欤。 世传宪庙多用任侠之士,无可证明。惟曾用方士张太虚、王定乾等数人,令在内廷行走,试其炉火修炼之术。然仅置于西苑空闲之地,初不干预他事,乾隆初元,即驱逐回籍,无奇异事迹可考也。 左道惑民,每为祸于衰世。汉之黄巾张角,元之红巾刘福通,是为祸最巨者,若在盛世,则不待其为祸,而锄之有必先矣。康熙间有朱方旦者,自号二眉山人,托修养炼气之名,所至煽惑南中地方,大吏至有迎接跪拜者,经侍讲王鸿绪奏请惩治,寻即置之重典,其党皆坐罪有差。道光三十年有薛执中者,藉医招摇,妄谈休咎,经给事中曹懋坚访获具奏,寻将执中置之大辟。其从执中学习坐静之宗室奕纪,及学习按摩之尚书文庆诸员均夺职降黜,是皆锄之于方萌者也。嘉庆十八年天理教匪之变,大兴林清、滑县李文成为首,发难于宫禁,响应于鲁豫,幸擒治迅速,不半载而就平。是乱事已成而发觉尚早,犹不足为患也。若乾隆末年川楚教匪之乱,始由皖人刘松传习白莲教,以治病惑众。其党刘之协遂谋不轨,继之者聂杰人等起于楚,徐天德等起于川,势益蔓延,征剿九年,始得肃清。道光末年粤匪之乱,洪秀全附会天主教,聚众起事,残破十六省,扰乱十五年,至同治之初始得戡定。是以疏玩酿成巨患,竭全国之力,迟之久而始克之者也。最奇者光绪庚子拳匪之乱,所谓大师兄者其伎俩不如朱方旦、薛执中之足以接近士类,其声势不如刘之协、林清、洪秀全之布遍中区。而狂悖之载漪辄欲倚以举事,昏谬之徐桐、刚毅诸人并从而附之,遂致扰乱畿辅,启衅强邻,以促危亡之局。左道惑民之为祸烈矣哉。 满洲从龙诸彦,犹汉之丰沛南阳,其恩遇最优,然诰诫亦殊严切。乾隆五十年,上谕:“向来满洲之习举业者,其文义本属浅陋,及幸登科目,列名翰苑,问以文学,则曰身系满洲,岂汉人可比?及问以骑射,又曰我系词林,岂同武夫战卒?两处躲避而落于无用之流,朕所深恶。即从前尹继善、鄂容安、钟音、观保等在翰林中俱称出色者,止能随常办事,而于边疆重务并不能经理裕如。虽其中鄂容安曾膺军旅重寄,临危遇变,亦惟知一死塞责,究于国家大事何所裨补耶?”读此可见承平日久,仕路渐多庸滥,满人叨幸尤深,君上固灼知之,亦未尝稍有偏徇也。自古化民成俗,必以崇俭黜奢为要务,遐稽盛世,往往于民间日用之微皆关宫廷,仅虑诰诫甚详。觇世运者当纂录之,以昭美化也。乾隆元年,上谕:“八旗为国家根本,从前敦崇俭朴俗,最近古迨。承平日久,渐即侈靡,如服官外省,奉差收税,即不守本分,恣意花销,亏竭国币,身罗罪戾。而兵丁闲散人等,惟知鲜衣美食,荡费赀财,相习成风,全不知悔。嗣后务期恪遵典制,谨身节用,勿事浮华,勿耽游惰,庶免窘乏之虞。倘不知痛改前非,仍蹈覆辙,骄奢侈靡,亏帑误公,不惟恩所不施,且为法所不贷,此诰诫八旗者也。”又有谕:“厚生之道在于务本而节用,朕闻晋豫民俗多从俭朴,而户有盖藏。惟江苏两浙之地俗尚侈靡,往往家无斗储而被服必极华鲜,饭食靡甘淡泊。兼之井里之间,茶坊酒肆,星列棋置。少年无知,游荡失业。彼处地狭民稠,方以衣食难充为虑,何堪习俗如此,民生安得不艰?朕轸念黎元,期其富庶,已将历年各项积欠尽数蠲除。小民乘此手足宽然之时,正当各勤职业,尚朴去奢,以防匮乏。岂可习于侈靡,转相仿效,日甚一日,积为风俗之忧也?地方大吏及守令有临民之责者,皆当遍行化导,缙绅之家尤宜节俭以率先之。此诰诫江浙者也。” 元旦日食,历朝引为天戒。乾隆六十年乙卯、光绪二十三年丁酉皆以元旦日食停止受贺筵宴。惟乾隆乙卯兼遇元夕月食,次年遂即禅位。其时和珅当国垂二十年,海内骚然,天宜有此告戒。光绪丁酉以后不久即有拳匪之变,固亦应有先兆耳。 同治三年,御史贾铎具奏,内务府有太监演戏,将库存缎匹裁作戏衣,每演一日,赏费几至千金,请饬禁止。当奉两宫懿旨:各省军务未平,兹事可断其必无,惟传闻必非无自,难保无太监等假名招摇,著内务府大臣等严查究办。夫以玉食万方之君,演戏日费千金,而宫廷诰诫如此严切,自是中兴气象。自光绪中叶以后兴修颐和园,穷奢极丽,慈舆临幸,岁岁酣歌。虽以尊养为词,而国步方艰,盘游无度,实于忧勤惕厉之旨失之远矣。 穆宗好冶游,相传尝微行至宣德楼酒肆,遇翰林王庆祺,闻其歌而悦之,由是擢为侍讲,令在宏德殿行走。王既得幸,益导之作狭邪游,密进春方春册,备极淫亵,穆宗以是致疾。有人撰联讽其事云:“宏德殿宣德楼德业无疆,且喜词曹工词曲;进春方献春册春光有限,可怜天子出天花。”辞虽鄙俚,亦存事实。 穆宗既上宾,陈六舟中丞彝时官御史,疏劾王庆祺云:“侍讲王庆祺素非立品自爱之人,行止之间颇多物议。同治九年,其父王祖培典试广东,病故于江西途次,该员闻丧之后,忘哀嗜利,复至广东告助。左年王庆祺为河南考官,撤棘后公然微服冶游,举此二端,可见大概。至于街谈巷议,无据之词,未敢渎陈要,亦其素行不孚之明验。臣久思入告,缘伊系内廷行走之员,有关国体,踌躇未发,亦冀大行皇帝聪明天,日久必洞烛其人。万不料遽有今日,悲号之下,中夜忧惶。嗣主冲龄,实赖左右前后,罔非正人成就圣德,如斯人者若再留禁廷之侧,为患不细,应请即予屏斥,以儆有位。”疏上有旨,王庆祺即行革职,永不叙用,闻者快之。盖导帝出游,事有难言,此疏措词隐约,极称得体,颇为都下人士所传诵云。 同治中兴以后,曾文正、李文忠诸公夹辅于外,而恭忠亲王密运枢机于内,虽外患渐侵,国事犹未至遽坏。至光绪甲申,恭王屏出军机,而以贪庸之礼王继之,时局日非,遂如江河之日下矣。(是年三月有旨:现值国家元气未充,时艰犹巨,军机处实为用人行政之枢纽,恭亲王奕等始尚小心匡弼,继则委蛇保荣,每于朝廷振作求治之意,谬执成见,不肯实力奉行,屡经言者论列,或目为壅蔽,或劾其委靡,或谓簋不饬,或谓昧于知人。本朝家法綦严,若谓其如前代之窃权乱政,不惟居心所不敢,亦实法律所不容,然只以上数端贻误已非浅鲜。恭亲王奕、大学士宝入直最久,责备宜严,兹特录其前劳,全其末路。奕加恩仍留世袭罔替亲王,开去一切差使,家居养疾。宝著原品休致。协办大学士吏部尚书李鸿藻、兵部尚书景廉均开去一切差使,降二级调用。工部尚书翁同恩革职留任,退出军机,录旨至此。)枢臣全遭屏斥,为前此所未有。同时遂以礼亲王世铎、尚书额勒和布、阎敬铭、张之万,侍郎孙毓汶、许庚身并入枢署矣。识者以为仲堪,此举国之亡征也。孝钦自斥退恭王后,引用庸流以自便其娱乐,每逢万寿,尤事铺张。然甲申五旬则有中法之役,甲午六旬则有中日之役,至于甲辰七旬已在庚子播迁以后,而臣工犹加意进奉,竞丽争妍。某公久任封疆,每诵“洛阳相公忠孝家,可怜亦进姚黄花”两语,以自解嘲焉。 光绪甲午年,国家岁入银约七千万两,甲午以后增至九千万两,皆见于户部册报。至光绪三十四年,度支部奏岁入总数,遂至二万万二千四百万两,政府日以搜括聚敛为事,竭各省之脂膏,尽耗于无谓之新政新军,而危亡已悬于眉睫矣。 德宗愤于甲午之败,求治颇急,戊戌变政,锐意纷更,未能尽惬人意。孝钦习于旧制,二次垂帘,立端郡王载漪之子溥隽为大阿哥,幽帝于瀛台,意在废立。密询内外臣工,以觇群情所向。时则李文忠公鸿章外任粤督,行将出京,得闻密谋,痛切力阻其事。刘忠诚公坤一方督两江,电奏有云:“君臣之分已定,中外之口难防。”言外有期期不奉诏之意。老成谋国,中流一壶,实与文忠为响应。余作感事诗云:“垂箔重烦王母筹,武灵英气黯然收。延宗纵有冲天想,景豫难承废立谋。岂有旧人如涑水,不堪明主亦房州。朝官老事谁生感,呜咽瀛池日夕流。”盖纪其实也。 《汉书·天文志》曰:“妖星不出三年,其下有军。”《晋书·天文志》曰:“妖星一曰彗星,见则兵起。”天象示变,理不诬也。嘉庆十六年,七月彗星见,长五尺余。钦天监袭唐咸通五年故事,以为含誉瑞星,藉资掩饰。然才及二年,至癸酉九月,而有林清之变矣。宣统二年春,彗星见,长丈许,新学家谓西人哈雷早推测得之,无关灾异,然次年辛亥秋间即有革命之变矣。 顺治初以睿亲王多尔衮摄政,宣统初以醇亲王载沣摄政,若成始终之局。醇王才资庸下,适当艰危,识者每以为忧。其妃尤骄纵不检,尝集贵游子弟于城东德昌饭店,昼夜饮博,物议沸腾。余于辛亥岁暮,偶偕友人买醉是地,时则酒人寥落,景物清忄妻。曾得廿八字云:“无复薰天纵博场,樊楼歌管有沧桑。消残流水游龙地,更与清尊话夕阳。”其忾叹盖在小雅十月之交矣。 ●卷二 国初礼烈亲王代善、睿忠亲王多尔衮、郑献亲王济尔哈朗、庄亲王舒尔哈赤(一作齐)。豫通亲王多铎、顺承郡王勒克德浑、克勤郡王岳托皆有大勋劳,世袭永不降封,俗称铁帽子王,见梁章钜《称谓录》。按:铁帽之称,当因其世袭罔替而名之耳,顾其制无考。明封功臣有世袭、有流爵,世袭者颁铁券,流爵则否,是铁帽或从铁券而出。厥后惟雍正朝怡贤亲王允祥及同治朝恭忠亲王奕,亦世袭罔替焉。 雍正九年,因公爵居五等之首,仿古封号字义,锡以嘉名,定一二三等公爵,为号凡十,曰褒绩、忠达、奉义、超武、雄勇、果毅、信勇、建烈、勇勤、英诚。乾隆十四年定侯爵,为号凡七,曰奉义、恭诚、顺勤、顺义、昭武、延恩、敦惠。伯爵为号,凡十有一,曰翼烈、宣义、襄宁、昭毅、威靖、襄勤、诚毅、昭信、懋烈、诚武、勤宣。当时盖各因其人而锡以是名也。然代远年湮,其封号属于何人,一时竟不易考索,盖由勋臣身后多邀易名之典,后人称其谥法,即不称其封号。近如称曾文正者即不称其为毅勇侯,称左文襄者即不称其为恪靖侯,称李文忠者即不称其为肃毅伯。追溯前朝,勋旧则更在显晦之间矣。 国初沿明制,仍派巡按。至顺治十八年始将巡按停差,其地方事务则交巡抚管理。 明初罢中书,而其后有殿阁大学士之设,官止五品,权重秩卑,殊不相称。本朝康熙九年定满汉大学士皆正二品,雍正七年升大学士为正一品,而品秩与事权并极优崇。然是年以西北两路用兵,设军机处于隆宗门内,为承旨出入总汇。凡明发谕旨皆由军机撰拟寄信,上谕亦由军机封发,而内阁之任遂轻,是后凡阁臣不入枢府者,则一切要政皆不得预闻,宰相备位而已。 大学士初无协办,雍正七年授尚书陈元龙、左都御史尹泰为额外大学士,而不名协办。乾隆二十九年特设协办大学士,以陈文恭宏谋任之,汉大学士之有协办,自此始也。 今称大学士为中堂,习其名而莫究其义。俞荫甫《茶香室四钞》云,大学士设坐在翰林院正堂之中,故有是称。 国初部院大臣暨各省督抚员缺,俱由会推,尚沿明制。至康熙十年始,停止廷臣会推。明末党援之弊,至此乃霍然一清。 旧制每遇京察,在京部院大臣、在外各省督抚均具本自陈不职求罢,并荐贤自代。乾隆十三年,以吴同仁与周学健贿举,因废举人自代之例。十七年以京察循例求罢,繁文无谓,并停止自陈不职之本。 旧制总督统辖文武军民,为一方保障,巡抚但考察文官,用兵则督理粮饷,其职掌本不相合。兹但就直隶一省考之:国初直隶、山东、河南各置总督一员,康熙四年并为三省总督,八年裁总督改巡抚,雍正二年又改为总督,乾隆二十八年令兼巡抚事。今其印文曰直隶总督,管巡抚事,兼理河道关防。盖其初于总督之外,尚有河道总督。及顺天、天津两巡抚后,乃以总督一员兼之者也。 乾隆初年,令各省督抚将藩臬道府人员于年终加注考语,密封具奏,是为年终密考之始。其事例盖类于宋之臧否奏也。道光十七年,以江南河库道李湘茝款目不清,而总督林则徐、陶澍密考均有奖词,既褫李湘茝职,并加林、陶两督以降四级留任处分,论者以为太严。至光绪十七年,浙江藩司许应熔以贪黩罢官,其时闽督卞宝第加以贬词,浙抚崧骏则予以佳考。既罢许藩司,而不加抚军以处分,殊与道光成案不符矣。 明洪武二十四年,制定公侯驸马伯服,绣麒麟白泽。文官一品仙鹤,二品锦鸡,三品孔雀,四品云雁,五品白鹇,六品鹭鸶,七品涑,八品黄鹂,九品鹌鹑,杂职练鹊,风宪官獬チ。武官一品二品狮子,三品四品虎豹,五品熊罴,六品七品彪,八品犀牛,九品海马。今制衣冠皆依满制,而公服所绣鸟兽颇与明代相同,所异者惟公侯斗牛,武官一品麒麟,稍变明制耳。 绣服今称补子,殊无意义。福清叶相国《向高集》内有“钦赐大红丝斗牛背胸一袭。”盖补子施于胸前、背后两处,名为背胸,斯确当矣。 事有不见典制,而上下相习,视为固然者。如满洲文武各官及汉人武官遇奏对或上章奏皆称奴才,外官知府以下及武职参游以下,凡见长官,皆屈右膝请安。谈者以为是满洲陋俗,而证之于古,亦有足以比附者。“冯文洛是帝家旧奴”,见于《北齐书》。“百岁奴事三岁郎主”,见于《唐书·刘季述传》。是古亦有奴主之称也。佛家右膝著地,合掌以示恭敬,盖即今之打跧,《字书》云:“跧,一足跪也。”是请安亦一种古礼。 雍正元年,阁部遵旨,查得明代后裔镶白旗,汉军知府朱之琏等六人引见,封朱之琏为一等侯,自此世世袭封,皆称为朱侯。本朝之待明裔厚矣。 张道陵后裔封正一真人,向袭一品,其配则封为玄君。乾隆三十一年,左都御史梅成请加裁抑,经阁部会议,拟降为五品。奉谕加恩视三品秩,永为例。真人世居江西贵溪龙虎山,先伯爱杉公于光绪己丑年摄贵溪县事,尝与往还,曾观其作掌心雷,降伏远道妖魔,置于瓶瓮间累累也。 明制六科给事中隶通政司,我朝雍正时始隶于都察院。余见乾隆三十年官板《缙绅全书》,六科在大理院之后,似系别立一署,当是编纂有误也。 国初御史皆出于保举行取。乾隆八年,监察御史李清芳奏,选用御史应将合例人员考试、引见录用。得旨允行。自后言官遂悉由考试取用矣。顷见最近御史名单题目,录之以存一种掌故。光绪壬寅年考试御史题目二道:“官尽其职民安其业”、“论东三省善后”。策试后奉谕,陈曾佑、蔡金台、朱锡恩、顾瑗、朱启勋、刘汝骥、张世培、饶芝祥、赵炳麟、叶芾棠、石长信、齐忠甲俱记名,以御史用。 军机章京从前未定额数。嘉庆四年正月,定为满汉章京各十六缺。嘉庆十一年始奏请考试,由军机大臣将考取人员带领引见,奉旨补用。试时限以三刻,文须满三百字,见姚伯昂《竹叶亭杂记》。余见吴福茨中丞考章京时所习拟作,系短论一篇。成庙时驾临圆明园听政,潘金枚时直枢廷,戏仿八股文体,作两提比云:“寅初入如意之门,流水桥边,唤取衣包于厨子,熬茶一盏,烧烛三条,两班公鹄立枢廷,捧朱批而共商起草;午正发归心之箭,斜阳窗外,频催并摺于先生,随手数行,封皮两纸,八章京蚁旋直屋,缴金牌而相约看花。”是虽游戏之作,亦足备掌故。 军机章京多书法工敏,鼎魁常出其中。乾隆庚辰科状元毕秋帆沅、榜眼诸申之重光,辛巳科探花赵云菘翼,光绪庚辰科状元黄慎之思永、庚寅科状元吴肃堂鲁皆是也。 汉京兆尹赵广汉贬秩一等,注秩俸也。今制官吏罚俸,殆本于此。六朝人为官尝有白衣领职者,多见于《南史》各传。今制官吏革职留任,殆本于此。《北史》魏恺放还,永不须收,则今制官吏革职永不叙用:亦此类也。 嘉庆戊辰翰林散馆庶吉士崇绶,改三等侍卫,同时步军统领文宁为侍郎。广兴所降编修都中有一联云:“翰林充侍卫,提督作编修。”文武互易,天然对偶(康熙十三年始设提督九门步军统领,故都人亦单称九门提督也)。 词馆人员不数年骤擢卿贰者类皆大考前列所致。乾隆五十六年,阮文达公元列大考一等第一,以编修擢少詹事。不数年,开府浙江,由编修至巡抚,仅八年耳。道光二十三年曾文正公国藩列大考二等第一,以检讨升侍讲。二十七年大考二等第四,升阁学。越二年,授礼部右侍郎,由检讨至礼侍仅七年耳。然如开坊翰林而列三等,则亦降黜随之。嘉庆二十三年彭宝臣侍讲浚列三等三十名,遂降员外郎,彭系嘉庆十年乙丑科状元。以大魁而改部员,为前后所罕有。惟乾隆十三年诸城窦东皋光鼐名列大考四等,奉特旨迁中允,乃异数也。 从前各省主考学差,皆由吏部将进士出身之部院各官奏请派往,并不试以文艺。雍正三年始将应差各员先试于太和殿,亲定甲乙,封贮内阁,每届按省分差之期,将取定人员书名牙签,盛以金筒,设黄案于午门外,命大学士同礼部官掣签唱名,请旨派为各省考官。乾隆间考试入选者注榜揭示,然书名掣签之法不用,得差者初不问榜上之有无名也。嘉庆时,于考试后由内揭浮签,发派大臣阅卷,取者总定甲乙,进呈不拆弥封,取否均不得闻知。有典试视学者,或召见时,上语之名次,或语枢臣,然后得知。如嘉庆十三年戊辰科乡试,太湖李振翥以考差第一,得浙江副考官。嘉庆二十一年丙子山阳李宗以考差第一,得浙江学政。光绪二十三年元和王同愈以考差第一,得湖北学政,皆奉面谕,始知之也。考差向用《四书》文二篇,试帖诗一首。嘉庆二十四年用《四书》、《易经》文各一篇,诗仍旧,后遂以此为例。嗣又分别官阶,每乡试年,于四月中旬将编检御史实缺中书部属各员在保和殿考试,谓之小考差。于四月底将侍郎京堂各员在上书房考试,谓之大考差。惟合于大考差官秩者,虽不与考,亦常简放。本朝用人既重科举,其中亦颇出人才,因将选用主司故事,杂取各家记载,详列之。 本朝沿明制,以八股取士。至康熙三年甲辰科会试,曾废八股,用策论取士,改三场为二场,行之两科。于康熙八年己酉乡试仍用八股,照旧例叠试三场。光绪庚子乱后,厉行变法,于壬寅乡试又废八股,以策论取士。第一场论五篇,二场策五道,三场经义五篇,连年举行,乡、会两次,而科举之运以终。 刘宋以前无以古人诗句为题者,沈约始有《江禽生幽渚》诗,以陆机《塘上行》句为题,是齐梁以后例。沿及唐宋科举,始以古句命题,其程试之作,唐最详于《文苑英华》,宋最详于《万宝诗山》,皆有足以传诵者。本朝乾隆二十二年丁丑科会试,始裁去表判,增用五言八韵律诗一首,永著为例。此外进士朝考、庶常散馆翰詹大考,考试试差皆有律诗一首,名曰试帖,衡文者颇重此作。科举文字此体颇亦近古,乾嘉诸老犹以此入集中也。 本朝进士出身最奇者三人。一杞县任暄猷,明末曾团练乡勇,以御流寇,后归南京,为后军都督。王师下江南,投诚隶旗人。顺治壬辰进士,以磨勘被黜,又中乙未进士。一邵阳吴芳,崇祯己卯举人,官至左都御史。投诚后,愿以科第进,中康熙甲辰进士。一五河钱世熹,明末鼎革后弃官为浮屠,久之还俗,应试为诸生。康熙庚戌成进士,年已七十余矣。此则出余德水《熙朝新语》。是三人者,洵可见明末士人之癖习。 王州述明代科名晚达者,以唐学士皋年五十八登状元,金司业达年五十八登会元,最称年高。本朝则康熙三十六年丁丑科探花姜宸英,年七十三岁。康熙五十四年乙未科翰林裘琏,年七十有二。登第皆在古稀,较之前代,齿尤加尊,洵词苑佳谈,耆英晚遇矣(姜、裘两公皆慈溪人)。 《李元度先正事略》载甘庄恪公汝来家事云:雍正丙午,公抚广西之年,公父显祖及公弟汝达、子禾同举江西乡试。祖孙父子三世同科,古今所未有。 乾隆六年,扬州王张氏代其夫入闱,为夫弟告讦,夫被斥,张氏谴戍。当时初拟正法,以恩旨减免。出许嗣茅《绪南笔谈》。 乾隆四十六年辛丑科会试,长洲钱湘舲得三元,赵瓯北贺以诗云:“累朝如君十一人。”谓唐张又新、崔元翰,宋王曾、宋庠、冯京、王岩叟、孙何、杨,金孟宗献,元王宗哲,明商辂也。此后继钱湘舲而得三元者,则有嘉庆庚辰科状元临桂陈莲史继昌。其得解元时,榜名守睿,后改名继昌(按:《宋史》称宋代进士自乡举至廷试皆第一者,凡三人。王曾、宋庠为名宰相,冯京为名执政,而不及王岩叟以下各人,当是《宋史》漏载。瓯北淹博,必有所据,容再考之)。 道光二十六年丙午科乡试,萍乡王清如太史景淳奉命典浙江试。入闱之日捧茶,委员高滋园乡培偶一失手,以茶汁泼其公服。太史少年科第,意气方盛,不无加以呵斥。讵时阅十载,高委员以佐贰末僚,因军功擢任两浙监运使,王太史适外授浙江知府,意不能堪,遂开缺捐升道员,仅与高为敌体。余于光绪癸未年,随宦至浙,则高已卒官,王避穆宗讳,改名景澄,犹以道员需次,衰老而贫,至不能具舆服。其沉滞殊可慨也。 道光四年,翰詹大考,庶子鄂木顺额列一等第三名。满员列大考一等,自鄂庶子始;同治四年乙丑科殿试,崇绮得状元。满人大魁,自崇公始。 今制廷试卷文字有误,即加黄签,不入前列,然相传鼎魁卷亦有不能免者。明万历四十七年已未科状元庄际昌误“醪”为“”,言官劾之,遂自告归。崇祯元年戊辰科探花管绍宁“诚”字少撇,御书足之,管因号“诚齐”。辛未状元陈于泰“阳”误“易”,榜眼吴伟业“广”误“广”,皆鼎魁之有笔误者也。光绪十六年庚寅科榜眼文廷式“闾阎”误“闾面”,亦经言官举劾。是次,读卷大臣均交部议处,文太史乃以笔误免议,亦幸矣。 光绪二十年十月二十九日,懿旨以珍妃、瑾妃习尚浮华,屡有乞请之事,均著降为贵人。按:珍、瑾两妃皆志文贞公锐之妹,曩曾从学于文芸阁学士廷式。是年翰詹大考,文得首列,相传为两妃请学之力,意或懿旨因此而发欤(庚子之乱,珍妃赴井歼躯。学士《咏月》诗曰:“藏珠通内忆当年,风露青冥忽上仟。重咏景阳宫井句,菱乾月蚀吊婵娟。”盖为珍妃而作)? 光绪乙未会试,适当甲午战后,丧师割地,朝野同愤。是科,骆公殿撰成骧廷试策,文首引“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而归结于“殷忧启圣”,语极沉痛。读卷大臣进呈时列第九,德宗拔置第一。自嘉道后廷试偏重楷法,骆不工书,乃膺此选,亦破格之举矣。 南皮张文襄公于光绪癸卯年以湖广总督述职留京,两派特科阅卷。公有《纪恩诗》云:“国势须凭杰士扶,大科非比选鸿儒。阮文兆武吾何敢,忠孝专求郑毅夫。”盖疆臣衡文事所罕有。在先惟阮文达公于道光十三年,以云贵总督入觐,奉命充会试总裁,吴雅文襄公兆惠于乾隆二十六年辛巳以定边将军奏凯回京,派充殿试读卷大臣,皆异数也。是届特科,公力主多取而重用,上为流言所动,多不如公所期。 本朝童试分民籍、商籍,秋试分民籍、官籍,内而部院九卿,至于翰林院编检庶常,外而督、抚、藩臬子弟,与试者皆称官籍,别为中额。明代考试则有官籍、民籍、军籍、监籍、灶籍、匠籍之分,见于嘉靖二十三年甲辰科《进士录》。不知分类何以如此之多?而匠籍之名尤奇(按:王崇简《谈助》云,工匠吴敏德以文受知于杨士奇,官至都御史,此工匠之显达者。其后裔或以此著藉欤)。 外官举人出身未经实授者,仍可与应春试。萨俭斋通政廉曾官浙江候补同知,后成庚辰翰林。张燮钧侍郎亨嘉曾官河南候补知县,后成癸未翰林。两事皆在光绪中叶。 各省学政皆驻省城,惟江苏学政驻江阴县,安徽学政驻太平府,陕西学政驻三原县。学政因试武生,皆兼提督衔。当以三处地皆险要,置大员以资坐镇耳。 明代统上下江为南直隶省,今分为安徽、江苏两省。先时安徽布政使驻江宁,江苏布政使驻苏州。自乾隆二十五年,增设江宁布政使一员,因将安徽布政使移归安庆,而江苏一省遂有两布政使焉。 苏州府附郭首县唐以前只有吴县,实沿秦置。至唐万岁通天元年,析置长洲县,与吴县分治郭下。雍正二年又析长洲县地,分置元和县。自是一城遂有三县,此各省所无也。 明天顺八年始开武举,成化十四年举行武乡会试,如文闱例。崇祯四年,并举行武殿试,本朝皆循行之。 康熙三年定武进士出身,授官例,一甲一名,授参将,二名授游击,三名授都司。二甲授守备,三甲授署守备,著为令。十二年初行殿试,特加优异,第一名授副将品级,第二参将,第三游击。雍正元年,武状元授一等侍卫,榜眼、探花授二等侍卫,二甲授三等侍卫,戴孔雀翎,三甲戴蓝衔。然本朝武职以军功行伍为重,武举出身鲜膺重任也。 国朝用客卿、客将,多著成绩。康熙时,用南怀仁为钦天监监正,订正历法,超迈前代,宠以工部侍郎,卒谥勤敏。卿贰崇班易名旷典,施之外人,而初不为滥。咸同年间,用美国人华尔、法国人法尔第福为副将,率兵助战,叠克名城。用英国人戈登为总兵领常胜军二千人,会同程学启攻克苏州,立功尤盛。至光绪甲午之役,用德国人汉纳根为提督,率定远军舰苦战于鸭绿江,亦颇尽力。以全局败坏,功遂不显。及庚子以后因和局告成,加总税务司赫德以太子少保衔,赏教士李提摩太以头品顶戴。国威已替,荣典滥施,不足道矣。 ●卷三 国朝采古制为玺,其质有玉、有金、有旃檀香木。玉之品有白、有青、有碧,纽有交龙、蟠龙、蹲龙。其文自太宗以前,专用国书,既乃兼用古篆。其大小自方六寸至二寸一分不等。乾隆十一年御定交泰殿藏宝二十有五。曰大清受命之宝,以章皇序;曰皇帝奉天之宝,以章奉若;曰大清嗣天子宝,以章继绳;曰皇帝之宝,以布诏赦;曰皇帝之宝,以肃法驾;曰天子之宝,以祀百神;曰皇帝尊亲之宝,以荐徽号;曰皇帝亲亲之宝,以展宗盟。曰皇帝行宝,以颁赐赉;曰皇帝信宝,以征戎伍;曰天子行宝,以册外蛮;曰天子信宝,以命殊方;日敬天勤民之宝,以饬觐吏;曰制诰之宝,以谕臣僚;曰敕命之宝,以钤诰敕;曰垂训之宝,以扬国宪;曰命德之宝,以奖忠良;曰钦文之玺,以重文教;曰表章经史之宝,以崇古训;曰巡狩天下之宝,以从省方;曰讨罪安民之宝,以张征伐;曰制驭六师之宝,以整戎行;曰敕正万邦之宝,以诰外国;曰敕正万国之宝,以诰四方;曰广运之宝,以谨封识。盛京尊藏御宝凡十。曰大清受命之宝,曰皇帝之宝,曰奉天之宝,曰天子之宝,曰奉天法祖亲贤爱民,曰丹符出验四方敕命之宝,曰广运之宝,其文或复见,但不同于交泰殿所用之宝。 杭州灵隐寺五百罗汉内有高宗、仁宗两像,参加于罗汉之间,旁植曲柄黄伞,或即舍身度世之义。意必奉谕而塑,决非寺僧随意指目。万寿山大报恩延寿寺亦塑五百罗汉,高宗曾详为之记,余不获瞻观,未知其中有无帝像也。 佛家轮回之说颇有证引凿凿者。罗两峰《我信录》载前身、后身两则,汇列甚多。余翻览所及,亦得数事。惠天牧士奇生时,父元龙梦东里杨文贞公以刺来谒,是前身为杨士奇也。孙渊如星衍自言,生时先人梦伯夷入室,因号薇隐,是前身为伯夷也。邵荀慈生时,其父梦冯开之以名刺来谒,是前身为具区也。周保绪生时,父仁梦颠僧驱虎入室,因名曰济,是前身为济颠也。舒铁云生时,母沈梦一僧自峨嵋执桂花来,故小字犀禅,是前身亦宿德也。袁简斋为点苍山老猿再世,陈迦陵为善权山听经猿再世,是前身皆灵物也。类此者犹不胜书。 高宗谓程鱼门类西洋人,见《祝芷塘诗》注。按:西洋人多深目高鼻,意者鱼门有此异状耶? 前人有无子而立孙者。徐健庵尚书乾学为舅氏顾亭林立从子洪慎之子世枢为孙,引典宋朝荀顗无子,以从孙徽嗣为证。亦有立从孙为子者:华亭王季友尚书鸿绪出嗣于从祖廓为后,引宋相王球以从孙为子作证。 东坡诗云:“贵人金多身复闲,争买书画不计钱。已将钅夷石充逸少,更补朱繇为道玄。”盖书画家托名牟利,在宋已然。国初亦颇有之:吴县戴右岩善山水,皆托名唐六如,以专厚值。王荦山水纯仿石谷,恒托其名以专利。近人张尔康专摹戴鹿床山水,往往乱真,亦其类也。 王麓台以应诏不遑酬应,常属宾客弟子代笔,而自题其款。王蓬心有仆沙姓者善画,每为主人代笔,则真款亦未必真迹也。王梦楼题仇实父摹倪高士写真卷云:“明四家画惟实父为难辨。此幅秀淡古质,文寿承书其上,神采奕奕。画与书为一纸,书既真画岂能伪?予之鉴画不及鉴书,盖非自能画,往往借书家之径而曲通之,此类是也。”读此可见前贤鉴赏,不敢妄自矜许如此。 韩慕庐题《聩聩图》诗序云,禹鸿胪为此图,讥也!罗古器卷轴甚够,主人倨坐其上,色自得。客奉持作鉴赏状,或嗅之,或耳之,或摩挲之,皆瞽也。主人一瞽,而召群瞽,群瞽各极其态,以娱一人之瞽,然皆不自知其瞽也。为之三欢,率尔有作。其诗七古二首,兹不备录,盖序已略尽之。此图倘一层观,必有冁然失笑者,未知图今何属耳? 宋真西山自言本不善书,其作萧道士序属王代书。乃归震川得其真迹,称为胸次高落笔便自不同,则仍以其自书为重也。本朝纪文达、卢抱经、法梧门诸公皆负时望而不能书,酬应悉出代笔。顾余所见家绍笙藏《河间诗稿》巨册,信笔而成,无不疏拙有致。余收《梧门诗卷》纵不精整,亦复动宕多姿,则熙甫所见信然矣。 官文书用壹、贰、参、肆等字谓之大写。据陆容《菽园杂记》谓始于明初刑部尚书开济然。宋程大昌演《繁露》已详言之。更考之石刻,隋龙藏碑,劝奖州内士庶壹万人等,唐开元寺贞和尚塔铭书开元贰拾陆年,则又不自宋始矣。盖官吏行文款目年月之数用本字,则奸人得以盗改易。此笔画繁多之字,俾不得随意增损,故至今行之,若臣工奏牍,则仍用一、二、三、四等字也。 姚伯昂《竹叶亭杂记》云:“翁覃溪、钱石两先生交最密。每相遇必话杜诗,每话不合,甚至相搏。刘孟涂开在江西与同学数人论道统,有两人持论不合,始而相詈,继而挥拳。(以上姚记)数公虽不免意气用事,然以学问言,必能持之有故,以交谊言,犹不失为直道。特挥拳相搏,则不可为训。或亦传闻之过耳。 叶润臣侍读名沣在都日闻翁覃溪之曾孙女溷迹市中,贫无以度,乃引为已女,择名门子嫁之,士林皆颂其贤见张星鉴《怀旧记》。此与范传正之优恤李太白孙女用心正同。录之以著古谊。 京师城门榷税胥吏苛索行旅,而于外官入京者所求尤奢。乾隆间,吴江陆朗夫中丞耀以山东布政使入觐,门吏索资,陆无以应,遂置衣被于城外,入城从故人借卧。具见于年谱。阳湖赵味辛怀玉于乾隆己亥年入都,门吏索钱,至于倾箧,见亦有生《斋诗注》,知此弊由来久矣。 从前秋谳时,解役每嗾使囚徒沿路横行,以为利薮。乾隆十四年,陈勾山太仆兆仑方以翰林居忧,由杭州赴淮,为河库道何胃课子侄。舟泊丹阳,突遇解役率囚入船,殴伤太仆,悉舟中所有,倾箧以去。鸣于县令,仓猝不能指其人。令以人犯过境,例须到县点勘,属立座后按名指认,果得若干名。苏抚得详,具奏立置重典。越二年,太仆起复还朝,高宗犹垂问此事,并笑曰:“汝何不言鸡肋不足以当尊拳耶?”见《陈太仆年谱》,以玉音有此趣语,特记之。 京师巡城御史出行,遇街路泥泞,辄令当地商户出而修治。有不率者,或至施以鞭笞。《北梦琐言》载陈会郎中家以当垆为业,为不扫街,官吏殴之,是此例自唐已然矣。有司漫无规画,平日不知修举路政,一旦遽责之于商户,非政体也。 在昔北魏人迁河南者,皆革以华俗,改三字、四字姓名为单词。若叱邱之为吕,力代之为鲍,羽真之为高者,不可一二数也。满洲人士入关年久,亦多有改汉姓者,准以元魏之例,固不必以迁就汉俗为嫌矣。 道、咸之间,石埭周太谷星垣讲学于扬州。其学尊良知,尚实行,于陆乏为近,又旁通老佛诸说。弟子记其遗言,号《太谷经》,故世又称为太谷教。以仪征李晴峰、张石琴,福建韩子俞,安徽陈子华为高弟。太谷殁,传道于晴峰,世称龙川先生,再传于泰州黄隰朋葆年。后在苏州讲学颇久,及门多显达者。当咸、同之际,张石琴则讲学于山东,四方来归者甚众,所居黄崖山俨成都市,其徒用古衣冠祭孔子,蜚语由是大作。巡抚阎文介公敬铭以檄召石琴,且曰:“不来当加以兵。”石琴挥涕,谢遣学者,欲孑身出而自白,众攀之不得出。狱益急,乃与其徒阖户自绝。兵至,死者数千人,当时称奇冤焉。光绪三十二年泗州杨文敬公巡抚山东,奉寄谕有人奏同治五六年间黄崖山教匪一案,至今人言尚有异词,请饬查访等语,著杨士骧将此案详细情形确查具覆。文敬属余草奏,其略云:此案巅末具载官书,据奏报之文,几成铁案。采稗官所记,诚有异词,但骈戮士民至千百人之多,在当日自关信谳。至平反疑狱于四十年以后,在今日只取舆评,自非略迹原心,知人论世盖不能议是狱也。同治初年山东捻乱方炽,黄崖山当肥城西北,为贼踪所不到。张积中即张石琴由省城徙居是山,避地自娱,弦诵不辍。一时东南士绅,下至贩夫厮养,遭乱离而相附约数十百家。张积中同是侨寓,度不过泛然相值,当无所用其勾结之谋。至匪徒王小花被获于潍县,冀宗华被获于益都,皆供有勾通黄崖山之事,虽讯无确据,而事属可疑。其时前抚臣阎敬铭督兵东平州,剿匪正急,究办不容不严,于是有驰檄黄崖山之举。山中之人本为避乱而来,则平日增市兵仗,练团习战,亦为御寇而设。翕集既众,品类自不能齐,至闻大兵骤临,群情急迫,其中桀悍不驯之辈,遂起铤而走险之心,于是有黄崖山匪徒抗官之事。张积中之在黄崖,雅负物望,阎敬铭亦深知之,屡经派员招致,实不忍其窜身匪党,玉石难分。张积中自信无他,初亦拟奋身表白,而山中徒众以死攀留,不得自出。相持既久,疑忌交乘,陷逆就歼,被兵而伤,亡者至于无算,于是张积中几被黄崖匪首之名。是案详细情形,博访周谘,隐曲略具。大抵黄崖山实有抗官之举,而张积中委无悖逆之形。闻其当年避乱人山,优游讲学,人皆比于魏禧之在翠微峰,孙奇逢之居五公山,声称至今未沫,即其发明性理,尊尚良知,亦以儒先陆王为宗,而不可与邪说惑民同日而语。拟恳准照原奏雪除张积中叛逆之名,以顺舆情而伸幽抑。既脱稿,自谓尚属平允,文敬宅心忠厚,以案情过重,恐与文介身后以非常之谴,阁置未发,枢府亦未催询也(按:原奏系乔慕萱京卿树楠所上,荣华卿相国主之)。 大觉寺在圆明园之西金之清水院也,今犹擅林泉之胜。江安傅沅叔学使就僧寺偏舍葺而新之,以为憩游之地。凉秋九月,红叶满山,筇屐尤盛。城子山之麓地名水塔寺,有园一区,初为傅东山部郎别墅。英竹泉少司寇、英煦斋相国迭为主人,旋归成哲亲王,名曰西园。今侗厚斋将军为王后人,避嚣常居其中。余于辛酉秋既游大觉寺,归途遂谒是园,坐樾馆啜茗听泉,林壑虚闲,襟情幽适,盖不仅浮屠三宿之恋矣。 忍草庵在无锡惠山第一峰之东,林泉幽邃。国初诸老恒觞咏于兹焉。庵左贯华阁,尤擅佳胜。纳兰容若侍中常与顾梁汾登楼玩月,图咏播于当时。厥后经乱,胜迹遂湮。近年杨味云京卿葺治一新,作图征咏。四明二老之阁,得阮文达而重辉;秀水曝书之亭,赖吴和甫以重峙,京卿此举齐契前贤。余填法曲,献仟音,用石帚韵曰:“旧月飞泉,素云栖阁,逸爵苔綦;寻处水阅书,岩境回香,界词仙倘契,芳俎认鹤,戏黄公涧。春星几来,去暗游顾。涌沧波正淘文藻,凭雅宿觚墨勒移,烟舞主客,又新图定。遥闻佳士心许,晚唱飘钟向山。灵幽贽冷,句引松苓,诗梦一棹,笛横雨”。同时赋咏斐然,佳处茅庵,又添一重雅故矣。 农谚以岁朝立春为百年难遇,朱竹跋宝《会天历》曾引之,然其说殊不实。宋理宗宝四年岁朝立春,及元世祖至元三十一年亦岁朝立春,相距仅三十有八年。乾隆十九年岁朝立春,至三十七年又遇之,仅隔十八年。嘉庆十五年岁朝立春,阅十八年至道光九年又遇之,更阅五十七年至光绪十二年又遇之。予既逢光绪丙戌岁朝立春,今又遇之于甲子,其间相距三十八年。沧桑流转,亦犹由宝而逢至元也。 王梦楼文治于乾隆己亥十月十六日为五十生辰。前一日在杭州天长寺摩受具,归而筑无余阁于北郭外宝莲庵中,自此遂长年茹蔬。其《素食歌》云:“爱生恶死人物同,率人食兽殊非公。婆娑世界本下劣,茹饮毛血号倮虫。圣人忧之制礼节,去泰去甚通其穷。无故不杀有至理,欲以渐法导瞽聋。陋儒借圣以非圣,巧为杀生开曲径。血膏不顾染刀几,刑戮无非为盘订。古称万物人为贵,良由物性由人正。问渠于物有何功,一箸公然戕数命。忆余临洮寓僧舍,借翻龙藏消冬夜。翻到楞伽《断肉篇》,愧汗淋漓如雨下。归来誓持菩萨戒,万劫杀缘从此谢。闲将慈眼观众生,旭日和风谐大化。”读之颇足为饕餐者戒。 天下无不贫之士大夫,惟在痛自刻励而已。乾嘉盛时,士之显达者清节相望,即岩处之子亦多安贫乐道,俨然自有千秋,其风概犹系人思也。近读冯山公景、王惕甫芑孙诸集,知其学问品诣皆从贫苦中磨练而成。节录两书以当拯遁之筏,药迷之丹。山公与弟又程书云:“吾尝自喜生平有十大幸,惟一不堪。最贵男子身,幸一;不为商贾人,幸二;亲慈弟恭门内肃雍,幸三;生于山明水秀之区,幸四;性嗜读书喜属文,幸五;人或形残吾官骸完,幸六;人或恶弱有罢癃之疾,吾天姿刚正又健无病,幸七;生当太平,幸八;所主皆贤公卿,幸九;存心利济十年,奏记活千人以上,不可计,幸十。惟一不堪者穷饿耳。吾即无一幸,而老死翳桑亦命也,犹安之。况不堪者少而所幸至多,吾岂能以所忧之小而易吾所乐之大哉!且古来啮雪吞毡如苏属国,尘甑釜鱼如范莱芜,三旬九食如陶彭泽,其饿滨于死,然其死也不以饿。而赵主父、周条侯、淮南厉王、邓大夫辈宜万万可以不饿而竟饿死。其他甘餐美食,豢畜一生,与草木同腐者,万亿而无算。人贵自立耳,穷饿何伤哉!”惕甫与彭允初书云:“长安道上,出无仆马,衣服容貌不如人,而徒用文字干谒,人率用为笑。萧然逆旅中土,锉菜罂杂在其旁,朝夕百需,一切无有,然困中向学之志益坚。念圣贤之业莫不自收放心始,而已放之心非有忧患创挫以痛迫之,则心有所著,而不肯归。其于慎独工夫,不周密,而设诚制行之力必有败于仓猝,以自欺而不及知者。古者养德之方,上者养之以良师益友,下者养之以佩玉、琴瑟、鸾和之物。天其或者玉我于成,赐之以良师益友如先生者,而又赐之忧患困苦,以范制拘防,为我佩玉、琴瑟、鸾和之助乎?” 世之衰也,上下相率侈靡,日逐于亡。等之欲而大乱以兴挽救之方,惟赖士大夫之回心向善耳。读冯敬亭先生所撰《果育堂记》有足以发人深省者。记云:“康熙间,水月禅师见吾乡虎阜塘笙歌画舫彻夜不绝,叹曰:‘百数十年后有大难!此其召之乎?’由今数之果验(指发匪事)。且不以乡多善举而末减,论者谓恻隐者,善气之感也;淫侈者,戾气之胎也。戾气偾兴,为善气所不敌,故卒不免。比者寇在于垣,滔天肆逆,海隅片土(谓上海)浮寄孤悬。此真志士被甲枕戈,卧薪尝胆之日也。而乃旧染俗不戢滋甚。洋泾一带举国若狂,以锋镝之馀生,挟焚掠之遗烬,鲜衣炫服,酒食樗蒲,鸣瑟站屣,游媚富贵。父兄之教不先,子弟之率不谨,衣冠旧族与无知驵侩合同而化。呜呼,此何时耶!《礼》曰:‘国家靡敝,则车不雕,几甲不组,食器不刻镂,君子不履丝,厩马不常秣。’今日者岂但靡敝之谓哉!纵横千里之内,人烟寥落,邑里榛芜,道路沟渎,断脰绝膑之残骸暴露而不收,孝子、悌弟、鳏夫、寡妇之哭声呜咽而不出,此陷贼郡县之苦也。苏松旁近逆贼,出没无时,朝不保暮。贼锋所指,扶携四走,蒲伏于火光枪炮之中,魂惊胆裂。或崖岸颠坠,或崎岖僵仆,幸而得脱,异乡漂泊,衣食路绝,树阴以供寝卧,草根以充饼饵,寒暑莫御疫疠,时作死亡。疾病十家而九,此避难人民之苦也。军兴以来,各路官军昼则荷戈驰突,夜则倚垒呻吟。一日之中屡交锋刃,一月之久不解甲胄。凌风雨,冒霜霰,饥寒内攻,矢石外逼,出万死一生之途,以冀一捷,此从征将士之苦也。兴言及此,稍有人心者,试思彼何以独我苦,何以独乐?亦必闻乐伤心,临觞不御。《易》曰:‘君子以俭德避难’。又曰:‘君子以恐惧修省。’又曰:‘震来,恐致福也。’《诗》曰:‘天之方虐,毋然谑谑。’左氏《传》曰:‘以忧为乐,忧必及之。虎阜旧闻,殷鉴不远。’当此之时,惟有坚苦刻励,省咎引愆,庶可以格天心而挽劫运。豪举之挥霍,好义之慷慨,一转移间耳。易缠头之金,义浆仁粟不匮矣。辍秉烛之晷,读书治生有余矣。何善不可为,何福不可致?愿以告邦人士之有心世道者。”(记文止此)今之兵乱匪乱致人于流离伤亡者,较之赭寇为祸,无异致也。然所称为士大夫者,谁则举俭德避难之文、恐惧修省之戒一熟复之耶? 自来中外交涉,以无知舌人假手其间,未有不损权而生事者。同治二年,李文忠公鸿章具疏请设外国语言文字学馆。略谓中国与洋人交接,必先周知其虚实诚伪,而后有称物平施之效。今官员绅士中绝少通习外国语言文字之人,凡交涉事务无非雇觅通事往来传话。其人不外两种,一广东、宁波商伙子弟,佻达游闲,别无执事者。一各国义学所招贫苦童稚,与以衣食而教肄之,市儿村竖,来历难知。此两种人类皆蠢愚卑鄙,声色货利之外不知其他。遇事惟借洋人势力,播弄挑唆,以遂其欲。即如会办防堵一节,每与通习汉语之大酋晤谈,尚不远乎情理,而琐屑事件势不能一一面商,因而通事假手,则勾结分肥,诛求无厌。洋务为怀远招携要政,乃以枢纽付若辈之手,遂至情伪万办操纵,讫不得要,余非细故也。是疏于通事诡习,朗若燃犀。厥后所造学生,不乏才俊,而任用太过,亦多有借外人以为利者。士大夫有此变态,则非公始料所及矣。 光绪丙申年,俄皇加冕,以李文忠公为头等出使大臣,赴俄致贺。时,公年已七十有四矣。其谢摺有云:“谨案礼记大夫七十有适四方之事,孔疏即指远聘异国而言。今合五洲强大之区,俨同七国纵横之局,为从来所未有,实交际所宜隆。俄国本通聘最早之邦,而加冕又异族至崇之礼,但有益于交邻之道,何敢惮夫越国之行?惟有勉竭愚诚,敷宣德意,期永敦于和好,藉仰答于恩知。一息尚存,万程当赴。阻重深于山海,未改叱驭邛坂之心;梦咫尺于阙廷,犹存生人玉关之望。”盖于文安公式枚手笔也。典重而有沈迈之致,适合文忠身分。时东败之后,稍赖俄力归我侵地,良亦不虚此行。 相传潘次耕耒聪颖异常,过目成诵。试以时宪书与之,读一过即能背诵,首尾不遗一字,人咸异之。近人于文安公亦颇有此奇禀。犹忆光绪乙未夏日,访公于孤山之巢居阁,公方席地而卧,案置《日知录》数帙。余信手拈阅,如田赋、水利各条繁琐冗长,每发一语,公即背诵全,则此必一览不忘,断非有意成诵可知也。公风措清遒,文词巨丽,自谓如生盛唐,不让燕许一辈,世亦以此推之。固由好学,亦其天赋实有过人者。 光绪庚子之乱,以东南共保疆土,不致全局糜烂。辛丑十月,各疆臣同膺懋赏。张文襄《谢赏宫衔》摺云:“伏念上年以来,北畿俶扰,南畿震惊,致两宫之播迁,经一年而始定。臣障川力薄,瞻极神飞,既未能提桴鼓以收京,又不获执羁勺而捍圉。外惭内疚,有罪无功。至于遏豫境之妖氛,殄长江之逆党,绥怀宾旅,示中朝无滥杀不辜之兵,布告友邦,知深宫有睦邻修好之谊。凡此诸事,无非恪遵明旨,仰禀神谟。今者钟虡依然,威仪重睹,既举居行之赏,兼甄薪突之劳。恭逢国是之昭明,岂意宫僚之滥附。此皆我皇太后功德在生民,我皇上信义孚万国,惟天心不远,而复故国势转危为安。元手书多难而不忘黎庶,兴元赦诏责躬而曲奖臣僚,敢贪天以为功,实临谷而滋惧。臣惟有经营荜路,休养穷檐,治兵求效于补牢,兴学图功于炳烛。范文受赏曾何力于伐齐,管仲纳规愿无忘于在莒。”文襄于各体文字皆极矜炼,此尤其经意之作。典雅深厚,在宋人《播芳文粹》中端推上乘矣。 王令言闻安公子曲而知炀帝之不返,宁王献闻凉州曲而知有安史之乱。声音之道与世运消息相通,感应往往不诬也。光绪初,都中盛行陕西梆子腔,其声急促而爨演俗恶,无一雅出。旦色有名万人迷、十三旦、水上漂者,荡亵万状,至不可耐。无端为张子青相国所嗜,驯至衣冠会中亦登场奏技,论者以为庚子西狩殆兆于此。李爱伯侍御寄陶文冲诗云:“都门广奏百部伎,九衢车马驰阃填。念奴新声久已绝,昆仑乐器无人传。何来边调杂西鄙,音噍气促行蹁跹。四座欢娱万人醉,和以乱橐兼繁弦。我闻此曲辄忧叹,得非哀靡愁师涓。”是诗作于甲戌,固早诧为变征矣。 阎百诗曰:“天下人莫柔于苏州,而实有劲直如弦者。”余取乡衮言行证之,知其说固不诬也。太傅陆文端公润庠中正和平本于天性,自韦素至台衮初不矜岩岩之度、务赫赫之名。独至光、宣之际,见于变法操切,渐足以召危亡。屡次抗疏以争,弗稍避忌。尝上《慎用学生》一疏,略谓:“法政一门,各国歧异,悉就其本国之人情风俗以为制。故施之中国动多凿柄,游学诸生于实业等事学成而归者,寥寥可数。而又用非所学,其最多者法政一科也。其中学有根柢,洞知本国情形者,尚能精其抉择而约取之。其余年少气盛,或于本国圣经贤传曾未诵习,于中国风俗道德概未闻知,驯至毁弃古籍,排斥宿儒,甚且废家族伦常之义,父兄与路人视同一致。袭民权革命之说,国家与君主判为两途。而包藏祸心者,且布其族类,潜为谋主。各部院大臣,以为朝廷锐意变法,非重用此种学生不足以仰体圣意。遂乃邪说诚行,遍播京师,久之必至根本动摇,民生涂炭。”又《请将新政酌量停办》一疏,略谓:“今日之害,先由于督抚无权,渐而至于朝廷无权。库储之困难,寇盗之充斥,犹其显而易见者也。镇兵之设也,所用皆未经历练之学生,其言论则纸上空谈,其作用则徒取形式,甚至有不击同胞之谬说。中国有事非但督抚不能调遣,且将反戈相向,其不可用也明矣。则莫如停办镇兵,仍取巡防队而整理之。审判之立也,所授皆未曾听讼之法官,黑白混淆,是非颠倒。其老吏之善于断狱者,督抚不得而用之,州县捕役轰然各散,司法巡警缉盗无能,现今审判厅成立,不过各省都会及通商口岸数处,盗贼之多日益猖獗,已至于此。若将来各府州县一律办齐,必至遍地皆盗,则莫如停办审判,仍以听断缉捕归之。州县咨议局之设也,所举皆不谙掌故之议员,逞臆狂谈,箝制当道,督抚不得而禁之。其甚者借筹款之名,鱼肉乡里;窃自治之号,私树党援。上年资政院开议,竟至戟手谩骂,藐视朝廷以辩诘为通材,以横议为舆论,众说沸腾,莫可究诘。则莫如停办国会,仍以言事责之谏院。学堂之设也,所聘皆非读古书之教习,其沿用之教科书仅足启发颛蒙,甚者倡废弃五经之说,而祸等秦燔。禁穷乡私塾之开而毁同郑校,使血气未定之子弟,结党为非,使贫寒聪颖之士流进身无路,则莫如停办中小学堂,仍用经策取士。凡此皆于财政有关。以臣所见所闻,其害已在目前,其利实不知在何日。窃恐变本加厉,将至于朝廷无权,大局不可收拾。”疏上多不报,凡论各弊,厥后悉如所料,且多有甚于所言者。当时新进狂诞,妄事纷更,亲贵无识而盲从之,朝官庸暗而阿附之,几视新法为不刊之典,神圣之经。即有洞微鉴远之士,亦多矜情惜己,噤不发声。而公独侃侃直陈,孤光绝照,自非具刚劲不挠之概,又安能力排众议,尽言无隐如此哉!掇拾于此,既以发明潜丘之说,亦以见末造台阁中犹有此一段正论也。 日本之讲宋学,自藤原惺窝始,而林罗山成之。惺窝名肃,罗山名忠,明万历间人。日本之讲汉学,自伊藤仁斋始,而物茂乡成之。仁斋名维桢,茂乡名双松,本朝康熙间人。俞曲园先生所记东国学派源流如此,彼得我之绪余,至今犹保持弗坠。我国旧学积数千年圣贤所贻,乃有敢昌言毁弃者,无以喻之,但见其为人头畜鸣而已。 校勘家必广搜名椠,以为办讹补阙之资。若但求读书明理,则有不暇及此者。近人周伯进太史锡恩《检书诗》云:“迂生如老覃,营窟四部中。藏书三百箧,未觉京秩穷。意取广读阅,板纸无取工。嗤彼目录家,技与厂贾同。兹事励心得,口耳乌求丰。”观此诗知讲求板本,固非读书急务矣(周太史非字伯进,余因避家讳,以同音字改之)。 德清许周生宗彦有“书价比珠”之句,此乾嘉时事也。今又沧桑屡变,环海交通,流于域外者,则有异族之购求;秘于箧中者,则有豪家之束置。奇编秘笈,麟角凤毛,求如旧日之冷客摊钱,荒棚访籍不可得矣。 合肥李季于观察尝集水鸟之皮,制以为裘,轻暖得未曾有,其色近似元狐,但蒙茸较甚耳。按:罗愿《尔雅翼》云:“,水鸟,雁属,皮可为裘。一名麋,谓其色青苍如麋也。”以形证之,则所制为无疑矣。司马相如而后,久不见此制,虽旧服实创获也。 天津附近一带水{扎鸟}成群,弋人取为常膳。西餐屡遇此品,证之《本草纲目》,即也。但味殊不俊。李时珍以为炙食甚美,其说未确。 潘纶恩道听涂说云:“四川吐寿鸡亦吐绶鸡之类。但吐绶鸡之绶五彩成章,吐寿鸡则喷口垂一寿字,红艳若锦。虽出天工,宛如人巧。”俞曲园先生《茶香室四钞》既录此条,并引李日华《六研斋二笔》所记滕昌悬寿鸟图,以为悬寿鸟者,特人悬一刻成之“寿”字于其颈,非其所吐也。因以潘说为妄。乃白栗斋观察廷夔曾游蜀道,则目睹鸟吐寿字似隶似草,颇具姿势,为余言之甚详。是知物理无穷,虽宿学有未备知者矣。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