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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悲梦幻幻境悟因缘 辟灵机机心参格致

    上章所说莲因大哭,被秀芬小姐唤醒。原来莲因做了一梦,好似身在白衣庵的光景。灯下夜课方毕,走进房来忽见窗外人影晃晃,惊疑之际,忽窗上跳下一个人来,这一惊不小,一看不是别人,却是夏楼。手中执在一把明晃晃的刀,怒气勃勃说道:“莲因,你好狠心,害得我人财两失,这回子你逃到那里去?从我便罢,不从我要斩断你的情根。”莲因这一吓真是魂灵儿出了窍,忙起身逃避。夏楼从后追来,忽见房里一个人赶出来道:“你这短命贼,污了我不算,这回子嫌我不好,你就弃了我,又去诱他,我同你拼命罢!”一看,乃是莲根,莲因叫道:“姐姐救我。”莲根就去拖了夏楼,抢他的刀。莲因趁此机会从后面短墙上跳了出去,只听屋内大呼不好了,姓夏的杀了人了。莲因急得只顾向前奔走。道路高低跌扑数次,走到一处,但见茫茫大海,风浪掀翻。好似后面夏楼还在那里追来,莲因就沿海岸而走。忽见一个山脚下当中,界着一条阔涧。涧水甚急,上有飞桥,岌岌欲断。莲因也顾不得了,飞步上去,到也宽阔。方走到桥墩下,忽听豁喇一声,桥就倒了。莲因想道:还是造化,这条性命,间不容发。遂转过山麓,惊魂稍定,忽见珠宫贝阙,和瑶草琪花,别是神仙世界。又转过一湾,看见一间亭子,碧瓦龙文,朱栏围绕。亭中竖着一物,金光灿烂,不知是什么东西。有一个小仙女在那里看守,见了莲因,就赶过来说道:“仙姑从那里来?”莲因一身香汗,说道:“我从庵里来,有一个恶人要赶来杀我呢!”仙女道:“后面有断桥迷津阻住,尽管放心。”莲因就喘息了一回,问道:“这里何处?那亭子里是什么?”仙女道:“这是离恨天,亭子里是断肠碑。”
    莲因发怔道:“这个名儿倒也新鲜,可容我进去看一看?”仙女把手指轮了一轮道:“尚有一面之缘,你就进去见识见识。”遂引了进去,仔细一看,却是一块石碑,高丈许,宽五六尺的,玉色斑斓。上有古篆,书的字大半不认得。莲因细细辨认,居中一行,有领字,芳字,万花主香汪等字样。下有两行小字,也只认得花叶俊官四宇。两旁左右各四行,每行三段仔细一认,还有许多摹拟得出的字,好似花名。同着人的名,除中行之外,共得二十四人。有两个姓谢的,三个姓金的,还有姓林姓庄姓王姓余姓马姓陈的,最奇自己的姓名也在碑上头。花名只认得一个??字。大约上头一个是酴字,一数却在左首第三名,连右首统排应在第五名。因莲因从前名金环二字,请人刻过小印,故尚识得。花名芍药、绣球、木香、石榴、玫瑰、山查、桂菊还会悟得出,其余一概不识。姓名里头金绮玉、田生两个人最清楚,又月仙两字也明白。莲因不觉吃惊,想道:怎么我的名字也在上头呢?以下许多不知均是何人?当中一个大汪字,大约是主人了。看了一遍,心中自是纳闷。看仙女在旁,因笑问道:“这个碑什么用?为何有我的名字在上头?”仙女笑道:“我也不知道,你来了一回子该走了,从今须走正路,不可再入迷途。
    那边还有好玩地方呢!”莲因不觉出了亭中,回头一看,亭子仙女都不见了。想道:“明明就在那边,何以一霎时通不见了?”
    心中自是不解。忽又恍恍惚惚的看看前路一带松荫,夹着平阳大道,下边的甬路,都是玉石铺成,光洁可爱。两边瑶柯琼叶,中有各色珍禽,在那里争鸣比翼。信步行来,不觉又是数里。
    忽闻细乐之声,转过山湾,乐声愈近。渡过一条白石桥,忽见仙女数辈,各执着绣幢宝盖,飘飘扬扬。有几个人执着乐器,立在路旁吹弄,好似伺候贵人似的。心中愈加疑惑,方欲走过去问讯。只见羽葆队中一个仙姑上前,打个稽首,笑道:“夫人此刻才到,我们伺候半天了,夫人可看见灵妃么?”莲因发怔道:“什么,称我夫人起来?我也不认得什么灵妃。”遂问道:“仙姑的话,我通不知道。谁是灵妃?我并不认识,我也不是夫人,你们伺候我什么?不要认差了。”仙姑笑道:“怎得认差?
    夫人去了几时,就不记得了?今日是夫人超尘出世的日期,奉太君懿旨前来迎接,并命鹤仙的化身去接灵妃前来,就在百花宫与夫人一会,以证仙缘,此刻灵妃敢是要到了。”说着只听得空中鹤唳之声,有一仙女向东方笑指道:“灵妃到了。”莲因一看,果见半空中似有一点黑影,旁边绕着金光。仙女们就大家纷纷跪在路旁,那仙乐奏得悠扬宛转。莲因也只得随众跪着,弹指间,前面另有一队仙仗,花团锦簇的出来迎接排道。不多一回,灵妃已到,莲因看时,只见一位仙姬羽披星冠,面如满月,坐在一只仙鹤背上,自东而西,那仙姑催道:“夫人快升舆罢,灵妃到了,夫人要去伺候呢!”只见几个仙女抬过八宝彩舆来,不由分说,将莲因挽入舆中。一面奏乐,一面绣旗羽葆簇拥着,如飞的去了。莲因又惊又疑,也不能自主。在舆中只管发怔,一回儿到了一个所在,但见金辉碧耸,玉砌瑶台,迤逦到一宫门口,上书百花宫斗大三个金字,彩舆抬进宫门,走向东一条甬路,到垂花门前,停了,有几个宫人上前扶出轿来,那灵妃方才进去。这只坐骑就在甬道看他打了一滚,忽然变了一个人,莲因子细一看,仿佛似秋鹤。心中惊骇:“怎么他这个景儿?”欲想上前相认,那仙女已来敦请,请夫人暂回本宫更衣,说着便引导先行。莲因恍惚无主,只得跟了便走。
    到了一处,径上台阶,亦是小小的宫帏,上书荼??司三字。便走进里边,两旁抄手走游廊,当中甬道,上边五大间,雕荣绣槛,清绝织尘,有宫女四五人笑嘻嘻迎接出来。方到屋内,两边皆挂着八宝珠帘。上有一匾,写着惜余春馆四字。心中愈觉惊疑,也不敢多问。宫女打起东首一个帘子,请入。但见里边陈设古雅异常,便在湘妃竹榻上坐了,就有一班宫女走来叩头。
    叩毕侍立两旁,另有一个女子送上茶点来。莲因这回真是不由自主,略略用些,便问旁边的宫女:“这是何故?”皆笑而不答。
    一回就有宫女取了衣服来替他更衣,七手八脚,一时通妆束好了。莲因就另唤过一个小宫女来问他:“到底是何缘故?”宫女道:“夫人忘了么,这是夫人旧治,在众花宫里头的。”莲因道:“怎么花宫呢?”侍女道:“此地总名百花宫,其总仙主就是妙上花王幽梦灵妃。灵妃的别宫还在百花宫后面,灵妃未降生时,常到此间理事的。百花宫中另有上等宫阙,每客各有司花仙,主夫人就是管荼??花的。”莲因方欲再问,忽传灵妃召见,有四个宫人前来催请,莲因只得跟了出来。同到那边,果然气象光昌,威仪肃穆。仙姑仙女数十人排立两边,莲因走上台阶,见殿上一匾,写着香国尊王四字。大家走进殿门,但听见仙女高呼道:“荼??司宫主金夫人进!”就另有四个仙女笑容可掬的走出来说道:“引导了,夫人随我们进来罢。”莲因跟了走到第二重门,只见一位仙妃,面如满月,福德庄严,立在门口,笑嘻嘻的说道:“妹妹你来的迟了?我也不知道今儿什么缘故到这地方来,他们说是我的旧治,礼数儿到尊贵得狠。妹妹可是姓金,芳名就叫翠梧么?我刚才看见册子上,知道妹妹也是受了千辛万苦的。”说着彼此挽手进来。侍女们揭起帘儿,大家进了内堂,莲因知是灵妃就磕下头去。灵妃连忙挽起,笑道:“自己姊妹,邂后相逢,快坐了谈谈罢。”于是就在凤榻上分宾分主坐下,莲因吓得不敢请问姓名。侍女送上茶来,灵妃就问起莲因平生家世阅历,莲因略略的告诉一遍,灵妃道:“如今好了,我们从此认得了。”说着忽有仙女进来,宣太君懿旨:“召见灵妃。金夫人既会灵妃,不必再谈公事,着即回去。于是二人只得分手,灵妃先行,说道:“懿旨难违,我们再见罢。”送出莲因,自己见太君去了。莲因跟着侍女出来,将到自己宫门甬道,果见秋鹤还呆呆的立在那里。莲因不觉伤心,就去叫他,秋鹤看了一看道:“你是何人?到这地方来胡闹!”莲因不觉怔了,想道:“他莫非不是秋鹤么?我认差了么?既是秋鹤,为何不认得我呢?大约我做了姑子没得头发,所以不认的。”因笑嘻嘻的说道:“韩郎我就是金翠梧,小名环姑的。”秋鹤道:“嘎,原来就是你。”因冷笑道:“我听得你嫁了一个狠有钱的富翁,怎么不去享福,跑到这里来?”莲因听他声口不像,比前时换了一个样儿,想道:恐怕他怪我嫁人,愤极了,说这些话来,但你也不自己想想,我实在心里头要从你,同你说了几十次,你因没力量要我,我的本家娘又贪又狠,我被他所逼,无可如何,只得从了他人。你也是知道的,怎么今儿怪起我来呢?我今且把这苦心同他讲讲,他就知道了。因噙着泪道:“韩郎,我来告诉你,你可知道我的苦处?千辛万苦,总是想你。”秋鹤正色道:“谁有闲工夫同你讲,你也不用说了,我也不要你了。
    我现今要紧伺候主人,什么事都不问,你只管走你的路罢!”
    莲因本来同秋鹤相交多年,情意契洽,从没听过这些话,此刻听了,直气得裂肠摧肝。怔了一回,闷倒地上,四肢尽痿,停了良久,方哭出来,忽听秀芬呼叫,方知是梦。想了一想,历历在目,不觉疑信参半。秀芬小姐道:“姑姑魇住了么?”又听得子文问他的话,莲因只作不闻,连忙起身穿好了衣。佛婆送上脸水,就洗漱了。其时子文夫妇亦都起来,吃了早饭,问他做了什么梦,这样哀哭?莲因总不说出,诡词答了。子文等也不追究。
    至癸巳八月十四,从常州到了惠山,旧时姐妹,大半风流云散。只有几个没人喜欢的还在那里倚门卖笑,莲因伤感了一回,就去打听秋鹤。上年已到东洋,明年恐尚不能回来呢。莲因无可奈何,仍旧下了船。告诉子文,子文也没法,只得同莲因暂且赴任。到了杭州,子文恰有胡姓绅士的家庵,在西湖上,要人管理,子文便让莲因去祝莲因为这个一梦,把从前的情淡了许多。进了庵中,先向子文说明。回家去扫了墓,问问秋鹤,果然仍未回家,便又回杭,仍旧向子文将佛婆讨还,朝夕伏侍。子文又捐了地方许多公款,拨入庵中,每年尽可敷衍。
    白夫人同秀芬也常到庵中,或住宿一夜方回。莲因从此专心致志,苦意修行。于情欲上渐渐的参破,此是后话,且搁一边。
    如今再讲扬州阳子虚一边。自甲午冬顾氏一家迁到申江之后,子虚便带了芝仙由陆路进京,同芝仙捐了一个知州。兑了银子验看了得了实收,便注了浙江剩自己也就把督台的咨文送部,安排引见。已是封印时节,急急的赶紧办理,方才于年内完毕。又托了军机内监部院大臣,送了许多执敬孝敬,又预先送了别敬。这回子共费了十余万,他带进去的十万,不够使用,还借了京债。方才分派一清,也是近日要想做官的苦处,若没这个作先路之导,即使超常的才干,迈众的声名,被执权的人小弄聪明,不说他人地不宜,就说他资格短浅,就终身不能得缺。圣上深居大内,那里明察得许多呢?到了乙未正月,内廷传论出来奉旨阳桢着军机处以海关道记名,遇有缺出,即行尽先请旨简放。子虚自是欢喜,着芝仙先行回家等信。芝仙也顺便到部里领了咨省文凭,一径回南,以备到省禀见候缺。
    这个信报到家中,大家得意。
    却说双环小姐自从顾氏一家搬去之后,少了一个良伴,心中便?]?]的。不过陪着母亲做做女工,专心制造之学,做了许多机器东西。闷的时候,什么书取来看看,一日看见一部《牡丹亭》曲文,就爱不忍释,自笑道:“我向来但听汤玉茗《牡丹亭》是出色的笔墨,原来有这种曲折好处。曲文上说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好一个无语怨东风!心里头真是想极了。”又道;“梦回莺啭,人立小庭深院,可知我一生爱好是天然。真把个杜丽娘活活的画出来。”又看到惊梦寻梦两折,说道:“生小婵娟,拣名门,一例神仙眷。想幽梦谁边?”
    又道:“在幽闺自怜,一般儿娇凝翠绽。”又道:“几曲屏山,不住的柔肠转。杜丽娘生长名门,落花无主,也难怪他!”又看“离魂”一折,说道:“骨冷怕成秋梦,阿呀太伤心了!”又看下去道:“从小觑得千金重,萍踪浪影,风剪了玉芙蓉。”双琼不觉废书暗泣,丫环明珠走来,看见了,笑道:“姑娘为什么哭呢?”双琼强笑道:“我何尝哭呢?”明珠道:“眼圈儿上红红的,不是哭么?”双琼道:“刚才拨手炉迷了眼,你去舀水来洗脸。”明珠就去了一回子,送上脸水,小姐自去洗脸,叫明珠把架子盆里的洋胰子拿来,明珠就取了送给小姐,说道:“姑娘你知道么?仙露姐姐的男人没良心呢。”双琼道:“怎么说?”明珠道:“刚才听得陆升在那里同太太说,仙露嫁了出去,姓张的嫌他眼大心高,不肯服侍他。又冤仙露姐姐不是女孩儿了,仙露姐气极,骂了几声是有的,他就把仙露姐姐打起来,不顾生死的,说已经打了三四回了。你想通通嫁去不上二十天,就这般反目,将来夫妇怎样过日子呢?仙露本来要寻死,幸亏他的婆婆是好的,才帮着媳妇埋怨儿子。因此婆媳还睦,仙露姐姐就叫人到这里来告诉太太。太太听了怪仙露不是女孩儿的话,便不依他。说我们这人家从无丑行的,他这般胡叫,可恶!
    就叫陆升拿着老爷的名片,请保甲局办去了。”双琼道:“有这等事,实在可恶!必得警诫警诫,你回来打听怎么办法。”明珠答应着去了。
    原来断肠碑这般人物,虽非花神降生,后来亦难结局。即如仙露这人,可为榜样,以后诸人,作书亦难细表。当时双琼见明珠,便把《牡丹亭》藏好。这日是十二月二十六日,天时极短,已是晚上,天气寒冽,西北风极大,忽然下起雪来,片片鹅毛。一回儿地上通白了,明珠又进来说道:“姑娘手炉里的炭饼恐怕要熄了,我去换了一个。太太说今儿天冷,薰笼里要多放些火,已经在那里烧了。”说着,只见老妈子送了一盆炭火来,明珠夹着一个小炭饼放在手炉里,仍旧送到双琼怀中。
    老妈妈把薰笼加好,方才出去。双琼叫明珠把窗上暖帘下上了灯,一回又叫取了一件大毛紧身衣服出来。明珠就侍候换好,自去熨衣。双琼独坐在薰笼旁边,颈上围着一条西洋绒毛巾,手里抱着一个白银时式花小手炉,默然不语。听那窗外的风越刮的大了,心里发烦,便立起来,把身边挂的晶蟾从里头衣襟里摘下来,看了一回,又挂好了。总觉得心里不舒服,不知道要怎样才好。就走到书桌上放下手炉,取了一张纸,提了笔,填下算子一解云:风雪满长天,大地山河冻。瘦影伶俜不耐寒,独自薰篝摊。
    寂寞尽楼,人间煞江南梦。若许红妆索笑来,侬兴梅花共。
    又前调题《牡丹亭》曲道:
    生死梦中情,邂逅空相遇。不在梅边定柳边,忍把离魂赴。
    间看自挑灯,读罢浑无语。姹紫嫣红付断垣,总是伤心句。
    一回脱了稿,重读一遍,心中稍觉畅快,把他来录在稿上,明珠正在那里熨衣,便道“姑娘这几天看你不大舒服,却为谁来?莫要闷出病来。”双琼道:“你嘴里混吣些什么?我有什么不舒畅的?谁为谁?你到为谁么?回来我回了太太打你这小蹄子!”明珠笑道:“婢子为着姑娘病,故问一声,姑娘倒埋怨起来了。”双琼道:“我病不病,与你什么相干?我死了,你也不用管我。”明珠道:“罢了罢了,索性说出这许多来了,年尽岁末,死了活了的,也不知道忌讳。”双琼道:“我就死,我立刻就死,我便死了,你便怎么呢?”招得明珠倒哭起来,说道:“好姑娘,我是爱惜姑娘的好心。仙露这个人想老公出去了,就剩我一个,求得姑娘天长地久百病不生,我是打谅要服侍姑娘一辈子的。”双琼听了伤心,也不觉泪珠儿滚下来,明珠叹了口气道:“我的心但求姑娘自己保重自己,姑娘身子又是娇弱,三灾八难的。这个肝气病已经起了一年多了,现在虽久未发过,也须调理才是,这个太乙丸还得再吃吃。”双琼道:“不用说了,你就把这太乙丸拿来,我再吃些,再倒一杯温水来。”明珠道:“待我将手里姑娘的衣服熨好了再给你吃。”于是停了一回,折叠放好,然后伺候吃了丸药,又把薰笼里火拨了一回,仍旧薰好。双琼又看了一回书,只见程夫人的丫头娇红过来请吃晚饭,双琼就到母亲处。程夫人道:“你父亲寄一封信在这里,叫你保重些身体。你哥哥现在京中,说就要回来的。等回来的时节,要让他成房。成了房,再叫他到省禀见呢!不过正月里检不出好日子,刚才据杨先生说早则须二月十九日才是吉期呢!
    我想也只得依他,我已命陆升写了信告诉你老子去了,不知道他能到家不能到家?你把这信看去。”双琼就看了一遍,道:“现在已是岁末,新年里也有些年事,须过了初十后方闲。哥哥不知几时回来,我家又没男子,这一个月赶起亲事来,也忙死了,何不请一个人来帮帮忙?”程夫人道:“还等你说,萧云哥哥现在上海,他这人精细,有才干,很妥当的。我已命陆升打电报去请了,请他今年就来,他家眷都在本籍,叫他就在这里过年罢。”双琼道:“这是更好,恐怕早晚要到了。”当时晚饭已排上来,双琼吃了一碗饭,也就不吃了。程夫人道:“为何吃得甚少?”双琼道:“够了。”程夫人道:“老子叫你保重身体,你吃这一些,今儿香粳米粥熬得很好,乖乖,你再喝一碗罢。”双琼见母亲爱他,只得再喝了半碗粥,漱了口,擦了脸。程夫人道:“从今以后,你最少得要吃两碗饭,晚上就一粥一饭也就罢了。”双琼答应着,又谈了一回,回到自己房里。
    明珠正在吃饭,说道:“姑娘参汤方才煎好,暖在鸡鸣炉上,自己倒罢。被已铺开了,不要就睡。今日天冷,回来我去装了汤婆子来暖暖脚。”双琼道:“也好。”就走到那边喝了一杯子参汤,把新年里用的鞋帮花活计在灯下做做。明珠道:“这个等我来做罢,姑娘就看看书便了,低着头又要嚷脖子痛。”
    双琼道:“我做一回,你再去做。明儿要赶成的,过了明儿就要过年了,女工东西都要收起。”明珠道:“不消吩咐,我今夜要做好呢!”双琼做了一回,觉得颈项有些酸,就停了手。再喝了一杯参汤,明珠吃饭已完,也去倒茶喝,双琼道:“参汤还多得很,我不喝了,你去喝了罢。”明珠道:“姑娘的我不要喝,回来夜里姑娘要喝,又没有了。”双琼道:“还多呢,你要喝,我来倒给你喝。”明珠笑道:“多谢姑娘,折福杀我了,我来倒罢。”于是真个去喝了一杯,就拿着活计在灯下做。
    原来双琼听了明珠一翻恳挚的话,面上虽说不出心中十分感激,今借喝汤一节,以表爱婢之心,明珠岂有不知的?约到起更以后,果然去装了一个铜点雕花书景汤婆子来,同双琼压在被里,伏侍双琼睡了,替他下了帐幔,说道:“姑娘,你且暖暖,停一回我来取出来。”双琼睡后,万虑钻心,不能成寐。
    明珠做完了鞋儿,上好了底,来取汤婆子。双琼方才睡去,一宿不题。次日起身,明珠伺候梳洗毕,把这绣儿取出来,笑说道:“姑娘看好不好,且试穿穿看!”双琼看了一看,笑道:“上了帮,更觉好看,这一剪梅花,是我新想出来的那个花样儿,你藏着不要遗失,将来还要做呢!”说着,老妈子送上点心,大家用毕。只见娇红来说:“程少爷来了,在太太房里,请姑娘去相见。”双琼就加了一件大毛家常衣服,走到母亲房中,只见萧云正在高谈阔论东洋的景致。双琼就去相见,彼此问了好,萧云笑道:“半年不见,长了这么许多,好似今年十四岁了。”程夫人道:“是,他与兰哥儿同年的,不过小几个月生日,身子娇弱,这么小年纪,得了肝气病,现在长久不发了。”萧云道:“现在还习女工,还是读书?”程夫人道:“也学学刺绣,也看看书,不过没人教导。这女工是我在那里教他,也随他高兴。有时做,有时就罢了。他老子要他吃药保重身子,我也不去管他。文墨一道,我是不甚知道的。又没得先生教,恐怕也不得长进。横竖女人家又不要考的,文理通了就是了。幸亏先前从了韩先生半年多,加了许多学问。”萧云道:“秋鹤的教法是极好的,聪明的人一经他教导,什么通可以进去。”程夫人笑道:“当时学了一回子什么玩意儿,现在回来之后,他的外房间好似铜匠铁匠的作坊。桌子上通是器具家伙,还有什么瓶儿、甏儿、墨水的、银水的堆满了一架,那里像小姐的房。”
    双琼笑道:“是强水不是姜水。”萧云也笑了,因道:“妹妹能学这个,真是有用之学呢!你看中国这么大,国家年年费了巨款,学习西学。这些款项虽说是局中用的,究竟局中不过用得一半多。被这些大员转给私人,照应亲族朋友,半吞半用,那里能涓滴归公?这些办事的人又多是门外汉,也兴不出什么法儿起来,要紧的事,仍旧要用西洋人,不要说别的,就是那洋务局里头这一个气毯,不知费了几许银子。铺张扬万,仍旧放不高,不能合用。那大药局里头造的白药,有西人在那里教他,至今还不及外国的好。制造的法儿子行了几十年,一个大铁甲船也不能造。妹妹能学这个倒是一个女诸葛了。”程夫人道:“可惜做了许多,通未成功。不过用火油造的洋烛同洋胰子,煤水造的洋红倒极好的。还有什么叫洋蛋灯,也亏他想出这个法儿。奇怪,水都能点火起来,将来不用买油了。”萧云道:“什么洋蛋灯?”双琼笑道:“氢氧气灯,母亲不知道,就说洋蛋灯子。”萧云笑道:“原来是这个,本来水是氢气和氧气化合的。若将氢氧气化分,这个水就不见了。轻氧灯的大都是烧的氧气。”程夫人道:“洋气怎么样的呢?”萧云道:“这个要请教妹妹的。”双琼道:“是养人之养,非海洋之洋。这是空气中一种之气,我们用油点火,若无氧气,连络不绝,这火不能着的。
    就是点火油干这个油还在空中,不过化了炭气同水两件的原质。
    火遇氧气而燃,遇炭气而灭。凡火尖上的煤油,就是未经烧化气,然总须氧气遇火,方能烧化,成无形的炭气。氧气在空中,惟与淡气相合。淡气的体积,大于氧气四倍,在空中不过居五分之一。其不相合的,惟有汞氧。其余皆可相合,合得极快,便生大热。并且因热生光,砂土金石里,均有氧气。地球上动的各物,非氧气不成。就是人口里鼻里嘘出的,都是炭气。吸入的,都是氧气。吸入之后,在血里头遇着炭气,便成臭的了。既成炭气,流转身中化热,然后嘘出。”程夫人道:“氧气好做么?”双琼道:“收氧气的法儿,用钾氧氯氧放在玻璃管内烧,同水银烧还汞氧的方法一般,使其熟度加足,便有氧气。试以吹熄之火煤纸引之即燃。倘要多聚氧气,将钾氧氯氧各半两磨粉,加入黑色的锰氧,使钾氯粉黑色为度。收藏的方法,用玻璃瓶一个,先将小石块放在瓶中。瓶盛水寸许,口有木塞,塞有两小孔。一装漏斗管,一装曲管,由管一头插在另一个玻璃瓶里。一面在石块水内放氢氯少许,看瓶内发出泡粒,便是汽。由曲管通入另瓶,候数分时,这个氧气自然到另瓶里面了。倘以吹熄尚未灭之烛,置氧气瓶中,其火即着。若藏瓶内,皆成碳气,可用石灰水试之。又用一瓶氧气,当中放了木炭,炭亦能烧。他火光极亮,以后亦变炭气。又或用一瓶氧,用点着火的硫磺,放在小匙里,放到瓶里去。感觉一种光彩耀目,不能逼视。烧氧气的法子,就是这个道理。不过化学的法,须把六十四种的原质通晓得他的性子。何质与何质有受力,什么质同什么质有分力,什么质有极受什么质有极分的,力神而明之,是真最容易的。”程夫人笑道:“你看他那样的,怎样的气的氧的,真正说到牛角尖儿来了,我统不知道。”萧云笑道:“妹妹真是聪明,我虽知道十分中的一二分,他们已经讯我深通西法呢。”双琼笑道:“萧云哥哥太谦了。”萧云笑道:“我实在是涉猎之学,那里好比你天纵之资,我要写个门生帖子给你呢!”程夫人也笑了,因道:“你看他新做的一个玩意儿。”萧云欢喜道:“妹妹造什么新器么?你化学精,汽学又好,是一个智囊了,怎么精明得这等快?当初妹妹在日本,我没听得有这些学问。”双琼笑道:“玩玩罢了,什么算得数呢?”
    程夫人道:“因为这个百穷,玲珑到这个分上,有这些肉都弄到机器上去了。”萧云笑道:“也未见得,妹妹倒发福了许多,何常瘦呢?”程夫人道:“你不知道他回来以后,心里舒畅,着实发胖,肝气也不发,他老子去后,便又瘦了好多子。”萧云笑道:“侄儿看他比前儿好。”又道:“妹妹造的什么可去看看呢?”双琼笑道:“并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不过从英国白尔格的法儿脱胎下来的。哥哥要看,请到里边房里去。”萧云道:“好极,就去。”于是程夫人也一同进去。到了外房,果然化学机器物料堆着,双琼把钥匙另开了一个小厢房,只见架上放着多少电瓶。中间一个大箱,高可三尺,如八仙桌大校双琼把箱盖开了,将纵纵横横的铜钱东西理了一理,变成戏台模样。又把里面的细丝理了一理,系好了,台上通满满的,萧云笑道:“这个是什么线呢?”双琼笑道:“都是软铜丝,你莫慌,坐了看。”双琼叫明珠到房里去取了一个钥匙来,在箱边开了,便也坐在旁边。那些老妈子听得也都来了,立在门口笑着看。
    不多一回,只听得箱里头微微的响了机声,双琼又在架上把一个小机器摇了几摇,萧云看戏房里飞出来一双凤凰,立在正中鸣了一声,即有十数只五彩斑斓的鸟飞出来,向凤凰门前作朝见的样子。然后分立两边,大家叫起来,声音各别,叫了一回,舞了一回,凤凰进去了,各鸟也随了进去。便有一个小人拿乐器出来,手中各拿了小凳,在台上放得匀匀的。大家坐了,打了一番锣鼓,再换细乐,或吹箫笛,或弄琵琶,或挚檀板,或奏和琴,真正是风风移情,应弦和节。旋又有一旦一生出来打趣一回,虽不能唱,而左右盘旋,神情确肖。演毕进去,乐工亦次第主内。只剩一人,把场上椅帔装饰收了进去。再出来把箱盖掩了,依然是方桌子模样,便是演毕。萧云笑道:“有趣,我在外国多年,从不曾见这般玩意儿,恐怕西洋人也未必能造,妹妹真是西法的圣人了。”双琼笑嘻嘻的不作声,一面立起来,去收拾了一回。说道:“外面请坐罢,这里电气厉害。”
    于是大家出来,就在内房坐了。明珠倒上茶来,萧云道:“妹妹怎么有这样巧劲儿?倒得说说。”双琼笑道:“这也一时说不尽的。不过有两个法儿,一个机器,一个电气。台上的铁丝都通电气,鸟用电气飞鸣。人的进出做戏,则机电相辅并行。乐器则纯用机器了,你想这么大的人,这么大的乐器,那里有这等响?不过人的手势,同了洋琴里的声音,合好了的,一丝不差。所以看了好似应弦和节,其实通是下边的声音。这个玩意儿我在东洋未从韩先生以前,已经想了许久。后来遇着一个美国名伎叫马利根。”萧云道:“原来是他!我在上海也听见过这个人。一个姓乔的与他相识呢!现在听得他住在杨家铺,我并没见过,不知他有这等的学问。”双琼道:“他的机器学问很好,他从中国回去,我遇见了,就教我造洋琴的法儿。我就悟出来的,把鞴鞴通换了,就是螺门转头也不同的。这顺用电气的法子参入里头,以取热闹。但嫌物件太多,不能搬动。现在要想把干电来做,若果成功,就此制造起来,贩到外洋,不怕他不佩服中国呢!”萧云笑道:“妹妹这等心思,也太露了。自开辟以来,从未闻有如此聪明。据我的愚见,不必过用心思,就此为止罢。”程夫人道:“我也叫他少费这心,身体要紧。他总不听,反说是消遣的,叫我怎样呢?说着,老妈子来请示,说程大爷的饭开在那里。程夫人道:“通是一家人,就开在一桌罢,仍旧在我房里吃。”老妈子道:“这么着,通请到太太房里罢,我去开饭了。”于是皆到外面来吃饭不题。
    次日是双琼家里做年,萧云早上起身,便相帮着办理一切俗事。所有客堂书房都命打扫,打扫得千干净净的。刚到晚上,就各处点起灯来,客堂里烧着两枝巨蜡,点了挂灯。程夫人命娇红取铜锡七事件一副,高脚三果锡盆三副,上面均用白铜丝罩。萧云同双琼在书房里亲自装配水果干果,无非是胡桃龙眼杏仁之类,水果无非是冻果福橘荸荠之类。萧云一面做,一面与双琼闲谈,又讲讲上海的景致。双琼道:“你来时到顾亲家处么?”萧云道:“我还在那里吃了饭才走。”双琼道:“珩姐姐好么?”萧云道:“见过两回,他现在从了一个先生学画呢!”
    双琼道:“兰生哥哥做什么呢?”萧云道:“他县考了第二名,上海朋友多,也常常出来应酬。不过还有些孩子气,心倒也直。
    他常说你呢,要请老太太接你到他家玩。你想今年还有几多日子,就是来接,也必须姑母同来,他可也不管,给太太申饬了一番,他就不敢说了。”双琼正在做四季平安的花字儿,听了这话,就心里怔怔的,眼圈儿红了一红。萧云倒也不理会得,因道:“他有一件东西给你,叫我背地里送你的,不要给姑母知道。”双琼笑道:“什么东西呢?这等郑重?”萧云道:“我也不知道。这回没大人,我去取给你。”就到书房里面,一面取来送给双琼。双琼看是一封信,便就拆开来,萧云道:“你看我不看,人家的信是别人不好看的。”双琼道:“你来看,有什么东西,不过一纸县考的报条,我道有什么要紧信。巴巴的寄了这个来,信面上还写着亲启呢!也不好写上几句么?”萧云道:“你看信封里还有东西呢!”双琼一看,果然有一条纸儿,就取出来,却是一个折叠好的方胜。外边用红丝线几道缚好,着两个同心结。双琼自是欢。细细的将结扣解开,把方胜展开一看,有什么字,却是一张空纸。萧云笑道:“奇了,怎么没得一个字?他也粗心极了,怕他要紧封寄,误取了。我回来倒要去追问追问呢!”双琼笑道:“罢了,也不用去追问,他算密信,岂知密到字也没得你去追问了。给他知道,他以为你寄信不密,私看信函似的,倒不问他为妙。你不知道呢,我在日本的时节,他已回去了。写两封信,开了一个笑话,他一封是上他老子的禀,一封也就是给我的。开了封面,岂知里头的信颠倒调换了。他老子折开一看,上写写妹妹妆次,别后一帆风顺,安抵阡江,维闺福延禧派祝颂的话头,已经可笑的了。下面还说可记得七八岁时,同兄去偷供佛的果子,此际大家稚幼,极好风光。卯角之游,浑然如梦。下款是愚兄苛拜。老子倒弄得不解起来,后来知道了,就写信申斥一番。真正是粗呢。”萧云笑道:“这件事我也听见过的,想起来果是可笑,给你的信怎么说呢?”双琼笑道:“越发可笑,他初时写信的格式称呼,都不讲究,并不写出父亲,单写的敬禀大人膝下,男自某日叩别庭,帏安抵故乡。但大人远寄东瀛,理应上侍慈颜,承欢左右。今白云远隔,色笑虽亲,不孝之愆,渊深岳重。以后述了他读书的话,下面是男百拜谨禀,我哥哥也在那里同看,我看了倒臊起来。心中纳闷,就是至亲兄妹,大家要好是有的,他总不应该这种称呼,自己称孩儿,称我是大人。我是他的什么人?我哥哥想了长久,方才悟过来,恐怕是换差了信。后来打听果然,这不是一场笑话吗?”萧云听了笑得了不得,说:“实在是有趣的话柄儿,妹妹你不知底细,这个信是跟他的人松风小子来封的。”双琼笑道:“虽是松风之过,究竟他不自检点。老太太爱他,真是无价明珠的。”萧云道:“也太溺爱了,我来这个时候,老太太这样病,还记挂他,叫人送东西到上海考寓里呢。”
    双琼惊道:“老太太病么?患的什么症?”萧云道:“是二十起的,是一个腰疽。初起时几个寒热,不退凉。吃了两三服药,后来退了凉,腰里痛了。依样的发烧,方知道腰里生东西出来。
    赶紧请外科,大家说散不去了,只好听其自然。幸亏兰生考事已毕,回来就去请外国医生。说是要把这块痛肉割去的。老太太那里敢答应,也只得罢了。你想六七十岁的人,患这个症,还了得。我动身之日,去望了他一望,倒是棘手呢。他已经寄信到东洋去,倘老太太有三长两短,你哥哥的亲事,他们愈加忙乱了。兰生回后,诸事不管。日夜陪着祖母,珩妹也是这样,真正一家的上下通不得安逸了。”双琼道:“了不得,这几天不知道又怎样?总要望他好才是。我们要寄个信儿去安慰安慰。”
    萧云道:“信局停了班呢,那里找人寄信去,只得明年过于初五再寄。”双琼道:“打个电信去罢。”萧云道:“昨儿告诉了姑母,已叫陆升去打了二十四个字,今日怕有回电来。”说着,只见小丫头进来,手中拿着一张纸单,说道:“太太叫我送来的,上海的电报。”萧云同双琼把纸单取过来一看,扬州人和里阳承慰感谢太夫人疽隐,病加,恐不起顾。二十一字。双琼道:“不好了,隐下去,不如发出来的好。现在这样,可也没了法儿了。”萧云方欲说话,只见程夫人走了进来,说道:“这样的病总难好的。”萧云道:“妹妹刚才在这里说呢,我们也不能管他,且过了年再作计较。”于是命家人捧上福礼鱼肉三胜,一切陈设好了,挂起百神图来。子虚等不在家中,只得命萧云主祭,程夫人同双琼也拜了一回。那边书店里另行祀祖,扬州风俗,过年祀神的祭席,一夜不收的。到了二更,只把祀祖的祭席收起。大家享食杂馀,吃了夜饭。洗漱毕,皆在客厅谈天。母女二人直到四更身子倦极了,方才进内去安寝。萧云直到天明,看着家人收去了祭品,方熄烛安睡。双琼回到房中,把兰生的报条同没字的信反复看了几遍,心中自是感激,也参透了相思都在不言中的意旨。于是反复思想,道:“我是一个女儿,怎么好说臊脸的话?你是个男人,还可以说说。亲戚朋友,何以也不想到这层。现在老太太有病,倘有不测,谁同你做主呢?你现今考得高高的,就要进学,把这个喜信报我。他算我是他家的人,好似拿得稳稳的,你那里知道远虑呢?”双琼这么一想,心中烦极,直到天色大明,方朦胧睡去。自此萧云住在杨州,暂管阳家的事务。直到芝仙回家成亲后,方到申江。作者且把这枝笔停写一回,阅者要看下文。姑容缓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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