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大眼魔煞(上)
妖魔国国王通天教主自从得到《万宝天书》之后,念念不忘于该部天书上册里的金色古体象形文字,内容专述修仙捷径,作者是上古时代的无名古仙,但他失踪已久,无法寻访。由于宇宙之内能识得那象形文字者,惟有另一位古仙眇真人,绰号天眇,或称眇道人,可是他行踪飘忽,随遇而安,到处为家,所以谁也查不出他究竟在何处驻足。正途的修仙方法,必须循序渐进,有年无月地不断行善积德,性无挂罣碍,心无杂念,经过一世,再世,甚至五世十世的转胎为人,继续修练,时间也需要数百千年之久,然后适逢机缘,功德圆满,才有大罗天仙前来接引,方能得道成仙,长生不老,与天地同寿,并享受上界的欢乐生活。
    得道成仙如此之难,每使世人望洋兴叹,往往道心不坚,放弃修炼,或他们不能贯彻“道心惟微,人心惟危,惟精惟一,允执厥中”的道理,太过与不及都可造成与道无缘,走火入魔,以致为山九仞,功亏一篑,于是知难而退,半途而废,但为了解嘲,不得不找寻一些理论,指出神仙渺茫,无津可问,替自己辩护道:“休夸天上多欢乐,羽化登仙有几人?”
    修仙之难,难于上青天,不但人间的凡夫俗子有此想法,即使早登仙籍,身为大罗金仙的通天教主也认为成仙不易。通天教主为了要促进本国群臣都能依照万宝天书上册所述修仙捷径秘法,养成道心,修得仙体,并提早让他们能与列国的仙佛神圣争长论短,再与天国玉帝分庭抗礼,妄图称霸于宇宙的野心,所以他不愿使用旷日持久的正途修仙方法。
    这种野心愈浓,他要寻求眇真人的意志愈强,因此,随时派遣许多妖使魔差,分别到天涯海角,找寻眇真人的下落,且千方百计想要达到这个目的。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妖使魔差经过了无数次的明探暗访,终于得悉眇真人已于三万年前,收服了宇宙十恶,目前正在天地交界,三不管地带的青白山,又名清白山安栖,又立有一个奇怪的禁律:“此山只许凡人到,不准仙佛妖魔来。”
    通天教主得到这个好消息,心中大喜,连忙传令国师小老先生、大夫子、千手老怪、东方妖煞海东青,南方魔煞统帅南宫操,西方精煞主将司徒文,以及北方怪煞元首杜充等,速到碧游宫,参加会议,讨论如何邀请眇真人降临本国,注释万宝天书上册中的金色象形文字,以及指导修仙捷径的秘法。*********碧游宫的密室里,通天教主,小老先生、大夫子、千手老怪以及妖魔精怪四大头子海东青、南宫操、司徒文和杜亢等正在开会。
    通天教主首先发言,将妖使魔差所探得的消息向群臣说了一遍,并提出眇真人为何要设立禁律的问题。
    小老先生听了,低头沉思了片刻后,说道:“本座前曾听到家父谈起:“三万年之前,收服宇宙十恶者是古仙跛真人,绰号地跛,又叫跛道人,却不料天眇也参与其事。据说宇宙十恶,都是太古时代的顽物,凶狠无比,从前经常出没于十恶山附近,但天舆地图里却没有清白山这地名,不知它在三不管地带的哪一部位?”大夫子道:“地跛收服了宇宙十恶之后,那座十恶山就被他改名为清白山了,不过,天眇也出力收服宇宙十恶的事,老夫过去倒未曾听到有人谈起。”
    海东青问道:“何谓宇宙十恶?”
    大夫子道:“宇宙十恶是蟒公、猿伯、鳄夫人、小龙女、虎居士,以及苗族的三兄弟二姊妹,统称宇宙十恶。”南官操问道:“他们的来历如何?”
    大夫子道:“苗族兄妹五人,本是古代怪物苗太岁的后裔,男的名叫丁庚、丁辛、丁辰,女的名叫丁玉、丁月,名字倒也好听,但品性个个都凶恶非常,过去是以吃人为生,但老夫也不知其余五恶的来历如何?”
    小老先生补充道:“其余的五恶都是盘古氏驱逐百兽时的斧下余生之物。他们经过年深月久,吸取了天地灵气,日月精华,所以都能安享长生不死之福。”
    司徒文道:“宇宙十恶被天眇地跛收服后,由两位古仙教导点化,想来他们凶心早敛,现已修得仙体,成了正果。”
    小老先生点头道:“想当然耳。”
    杜充道:“请向苗太岁现在何处?”大夫子道:“苗太岁是苗族的始祖,据说为人不仁,专事杀戮,早已死于天神之手。”小老先生道:“我们言归正题,先来研究:收服宇宙十恶是地跛一人,还是他与天眇合力所为?”
    大夫子道:“据老夫推测,蟒猿龙虎鳄五恶能从盘古斧下漏网逃生,功力必非寻常可比,再加上苗氏五恶,道行高深,只怕不是地跛一人之力所能制服,而天眇协力相助,成此壮举,却不愿居功、亦是意料中的事。同时这也是各方面只知地跛收服十恶,而不知尚有天眇在内的原因。”
    通天教主点头道:“朕也有此想法。”小老先生道:“好,我们暂时确定这一点的推测,现在讨论天眇地跛为什么要设立禁律一此山只许凡人到,不准仙佛妖魔来?”
    千手老怪静默甚久,现在他发言道:“清白山既在天地交界的三不管地带,凡人如何去得?天眇地跛明明知道凡人道行浅薄,无法前往,却故意说此山只许凡人到。换言之,去不得的凡人受到欢迎,而去得的仙佛妖魔则不受欢迎,这就意味着他们不喜欢凡人、仙佛和妖魔前往清白山。”杜充道:“那么,神圣和精怪是否可以去得呢?”
    千手老怪道:“不准去,因神圣和精怪是包括在佛仙和妖魔之内的。”
    小老先生道:“天眇地跛生性诙谐,立出这种滑稽突梯,不伦不类的禁律,但他们也太自作聪明了……”
    千手老怪连忙唔了一声,表示同意此说。
    小老先生笑道:“老怪,你想钻空子吗?”
    千手老怪也笑道:“是。”小老先生道:“那么,你说下去。”
    千手老怪点头道:“我们可以钻天眇和地跛的空子……”
    海东青插嘴道:“如何钻法?”
    千手老怪接下去道:“他们认为凡人到不了天地交界三不管地带的清白山,但我们偏要派一个凡人去,看他们如何对付?”
    司徒文道:“你的主意虽好,但凡夫俗子不能腾云驾雾,怎能到天地交界的地方去呢?”
    千手老怪道:“这有何难?”
    司徒文迷惘地道:“哦?我不相信有这样的—个凡人。”
    千手老怪笑道:“叫那七海神龙发一阵龙卷风,把这个凡人卷送到清白山去,不可以吗?”司徒文恍然大悟,连连点头,但忽然又摇头,道:“你的主意虽好,不过,尚有欠缺。”
    千手者怪道:“什么欠缺?”
    司徒文道:“一个凡夫俗子,有何能耐可与天眇地跛两位古仙周旋?若要他一一凡人请天眇地跛下山到本国来,这是更不必谈了。那么,即使凡人到了清白山,但对我们能做些什么事呢?”
    千手老怪呆子一下,道:“这个……这倒是一个问题……”他说到这里,停顿一下,目光转向小老先生,接着问道:“国师,你看有什么办法可想?”
    小老先生笑道:“办法是有的,但我们必须仔细考虑……”过了一会,他继续道:“本国的野仙、散人、狂客、奇士,和妖魔精怪,都已或多或少修得仙气,选不出一个凡人,所以我们不必再动脑筋了。这个凡人必须在地国物色,并且一定要与本国有关系的凡人才能合格。请在座各位想一想,心目中有这样的—个凡人吗?”
    于是大家在脑海里开始思索。
    过了一会儿,杜充道:“我想到了一个凡人,是女的。”
    小老先生问题:“谁?”
    杜充道:“水金书生的夫人姜芸儿,以前是本国的一个凡人。”大夫子摇头道:“不,不合格,她久伴水金书生,早已修得仙体了。”
    司徒文道:“葡萄仙子如何?”小老先生道:“既称仙子,怎会合格?”
    海东青道:“寄寓海外的本国人氏为数不少,他们虽是久居红尘,可能本身原有的仙气尚未消尽,只怕百人之中也选不出一个,不过,他们的海外朋友中也许选得出一个合于我们所需要的凡人。”
    小老先生问道,“侨居海外的本国人氏,在何处最多?”
    海东青道:“他们聚居地国中洲最多,一部分散居扶桑,美利和吉利等各部落……啊!我记起来了,还有在逍遥岛的人数倒也不少。”
    小老先生道:“本国人氏的海外朋友与我们没有什么关系,不合选择的对象,倒是他们已成年的子女还可以考虑,如果他们所要的妻子是‘凡人’。”
    海东青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小老先生道:“凡妻所生出来的必是凡子凡女,由于老子是魔国出身,其子女就和我们有了关系,所以合于选择的条件。”海东青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的问题就可容易解决。”
    小老先生问道:“海主席,你知道本国的海外人氏中谁的子女已经成年?”
    海东青道:“多得很……在逍遥岛,周明、张勇、王春、张老、易猛、倪水等人都已有了成年的子女,还有在别的部落里……”
    南宫操突然开口抢着道:“海大人,你且慢讲!提起逍遥岛,我倒想到了一个最合适的人选。”
    小老先生问道:“又是女的?”南宫操道:“不,是男的,他是我的属下——大眼魔煞,投胎转世,成为凡人,名叫王明……”他说到这里,停顿一下,屈指计算,接着道:“他今年已经三十岁了。”
    小老先生大喜道:“那好极了!你赶快派人前往联络,叫他到清白山去。”
    南宫操道:“不过,大眼魔煞在未投胎之前,是个罪犯。”小老先生道:“犯了何罪?”
    南宫操道:“他犯了有伤风化,私斗和私逃的罪。”
    小老先生道:“恕他无罪。”
    南宫操道:“他生得呆头呆脑,且性好渔色,只怕难以完成我们的任务。”小老先生道:“性好渔色;没有关系,至于呆头呆脑,你可叫神医子去替他改容整形,换骨洗脑……”
    他说到这里,门外忽然进来了一个道童,走到通天教主前面,轻声报告了片刻之后,就退出门外去了。接着,通天教主道:“刚才青鸟童子从清白山回来,探得天眇地跛的身边各有一位女弟子,参修仙道。”
    小老先生道:“那好极了!南宫元帅,你快叫神医子把那大眼魔煞转世的王明,作一次人体上的改造,让他变成了一个有智慧的美男子……此外,我另有训令给你办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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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年前,大眼魔煞在妖魔国犯了风流案件,并因争风吃醋,而构成私斗的罪名,就偷逃下凡,于是被公安衙门南宫操元帅下令通缉。
    在逃亡途中,大眼魔煞又被边关的守将鬼煞李惇发觉,后者立即派遣了十二名妖魔人物,腾云驾雾,在后追赶,务必将他捉拿归案,以警效尤。
    妖魔国法律规定:臣民只许为公家而作战,严禁私斗,违者处罚苦役三年。
    大眼魔煞不甘受苦役之刑,决心私奔出国,但愉逃的罪名就是用大辟惩治。
    大眼魔煞得到天国值夜神的暗示,知道后有追兵,这是性命攸关的事情,使他心里发慌,慌不择路,匆匆忙忙地驾着黑云,像无头苍蝇那样,在空中乱飘,不知何处才是安全地区。正在犹豫不决,心乱如麻之际,大眼魔煞隐约听到后面传来呼喝叱骂之声,显然追兵已近,顿时吓得魂不附体,连忙降下云端,企图躲入地国民间,暂避风头。不料后面那十二名妖魔人物,个个如狼似虎,本领高强,早巳发现大眼魔煞在前遁窜,怎肯让他逃走?等到大眼魔煞降落地面,追兵也跟着催云降下,将他四周困住,准备围捕。
    大眼魔煞一看情况不妙,无路可逃,但也不甘束手受缚,急忙溜进近处的一所民房,向房中乱钻。无巧不成话,这家民房里有一待产孕妇,正在大声呼痛,原来她已十月期满,即将分娩,而床边早有一个鬼魂等候投胎,不过时辰未到,稍待片刻。
    恰在这时,大眼魔煞突然冲进房里,因他早已急得满头大汗,急中生智,立即用力将呆在床边等候投胎的那鬼魂推扑倒地,自己先落手为强,抢前投入那孕妇的胎中。
    这时,追兵都已先后赶入房内,正想阻止大眼魔煞投胎,但可惜迟了一步,因那孕妇大叫一声,婴儿呱呱堕坠地,生下贵子,体重十磅,媪婆连忙高声道喜。
    这时,十二妖魔看到此情此景,觉得无可奈何,因妖法魔律严格规定,禁止伤害婴儿,所以他们也不敢犯此禁例,终于恨恨而去,而其中之一的妖魔人物,在临走时,嘴里大骂道:“肏你娘!大眼魔煞,给你漏网了。”
    这时,身为婴儿的大眼魔煞,耳朵里也听到这种骂声,不禁暗自庆幸,怪不得这婴儿呱呱堕地时的哭声犹如笑声,他似乎还在讥笑对方十二妖魔人物的无能。
    这时,那扑倒地上的鬼魂看到这批妖魔人物来势汹汹,早已吓得屁滚尿流,逃之夭夭,这也算他倒霉,暂时不能投胎为人。
    房中的产妇和媪婆根本看不见妖魔人物和鬼魂,因妖魔鬼魂,一到人间,见不得天日,随即隐没形影,避免惊世骇俗,所以肉眼无法观察。
    大眼魔煞抢先投胎于逍遥岛的王家,取名王明。
    父亲王音乐师原籍中洲蚊县灵岩村,世代务农。由于他能制造洋琴,价廉物美,极为洋人所赞许,所以业务兴隆。后来他就把本乡的家眷迁居逍遥岛,不到一年,其妻怀孕,得产一子,合家欢悦。
    王明有姊妹而无兄弟,在王家,他是独子,受到慈亲溺爱,宠坏了他,变成顽劣儿童,读书的成绩倒数才是第一,这使王父非常生气,往往用浸过药水的藤条,痛打这个不肖之子的屁股。王母看到极为心疼,连忙前来偏护,同时责骂丈夫,不该如此狠心把孩子打得臀部青肿,这又使王父大动肝火,打得更重,因此,二老常为其子发生龃龉。
    当王明十四岁时,逍遥岛受到外族侵略,战祸降临,炮弹横飞,岛上市区及山顶许多房屋也被炮火所毁,死伤人数很多。王明前世原是魔煞,劫煞甚重,他所住的居处也中了炮弹,四楼房屋坍毁,石灰墙壁倒下,声如轰雷,惊天动地,极为可怕,压死邻居二人。王明福大,未被压中,死里逃生,只不过头发沾满了石灰,暂时变成白发少年而已。
    当时四周的情况是尘埃飞扬,一片茫茫,奸像迷雾一样,三五尺以内看不到人形。想来王明此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从此以后,王音乐师家道中落,无钱供给儿子正明读书,索性把他介绍到一家故衣铺去做学徒。
    学徒的生活也不好受。王明每天黎明起身,把几十大包的旧衣,每包份量很重,从楼上货仓,经过一条窄梯,掮到楼下门市部,然后打开衣包,
    一件件地悬挂起来,准备零售。到了放工时候,他又将那些衣服收拾妥当,打成几十大包,再从楼下,经过窄梯,
    一一背到楼上货仓,这样掮上掮下,一天要经过一百多次窄梯,累得他浑身臭汗直流,气喘不已。工作虽是辛苦,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二、三年以来,他已练成了铜筋铁骨,外功已臻上乘,力大无穷,打起架来,一人可抵二三十人,不过他的右肩,因长时期荷重过度,出了毛病,无形中变成了右肩低于左肩,双肩发育不能平衡,因此,赢得了一个绰号,叫做斜肩王明。
    久而久之,王明在故衣铺兼做卖手,殷勤地接待顾客,一天到晚走来走去,忙个不停,脚骨。走酸,非常辛苦,但收入菲薄,每月工钱仅得八十元,晚间睡在店里,
    一日三餐则由资方供给。
    到了晚间,王明睡在床上,已经疲乏不堪,深夜独自思忖,觉得这样下去,前途毫无出息,因此,计划另寻别的工作,希望增加收入。果然皇天不负苦心人,不久,对面街坊上裕昌商行的店主看中了王明,觉得这小伙子老成可靠,做事卖力,所以想要请他去当伙计(职员),月薪一百二十元。
    当然,王明对此职业求之不得,连忙答应,因这里是学徒,那边是伙计,不但职位提升了一级,而且收入也可加三分之一,使他心里大为高兴,认为好运来了。
    王明担任该行的伙汁,做事格外起劲,恨不得连本人的双脚也跷起来相帮,不论文武,他都肯干,更兼接待顾客和气,生意兴隆,博得店主赞许,准备从下月份起,再加薪金二十元,这对王明是个很大的鼓励。
    可惜好事多磨。那天来了一位扶桑汉子,西装革履,派头甚健,要买金笔两枝,王明满面笑容,连忙抢前接洽。
    那顾客从王明手中接过金笔一看,那是美利部落的产品,非常名贵,喜爱得不忍释手。他嫌憎店堂里的光线不足,托辞看不清楚,走到靠近门旁的地方,对那金笔,再要仔细观察。
    不料这家伙存心前来抢劫,走到门旁,随即窜出门外,拔足就奔,携笔而遁。王明不虞有诈,见此情形,初则心里吃惊,呆了一下,继则想到这人是个抢犯,立即火气直冲,如果损失,对自己职责有关,赔钱也赔不出来,于是快步追赶,—边大声叫喊:“抢劫……”
    那扶桑汉子,身矮腿短,王明体高腿长,不久,他即被后者迫到,两人就在街头打斗起来。
    王明力大如牛,且身为失主,理直气壮,对方虽然体格强壮,貌如凶神,深谙柔道,但他究竟身为抢犯,不免心虚,因此,也发不出武士道的威风,双方打了几个回合,就被王明拳出如风,当胸一击,这一拳至少有二百斤的力量,如果打在普通人的身上,非死即伤,但打在那抢犯身上,虽被打跌倒地,却未受伤,而王明就乘机从他的身上搜回金笔,物归原主,心中大喜,于是扬扬得意,走回店去。
    当时,街上群众看到有人打架,大家都来聚观,等到发觉其中之一乃是扶桑浪人,连忙纷纷避开,不敢再看,恐怕引祸上身,飞来无妄之灾,因当时局势,只有扶桑人打中洲人,岂有中洲人打扶桑人之理?他们也不知道王明是何方神圣,竟然有此胆量,拳击扶桑浪人,想来这个打手必有扎硬的后台,或另有三头六臂之显赫人物替他撑腰,作为靠山,否则,这个中洲傻瓜也决不会如此不识时务,但他们哪里知道,王明的背景只不过是裕昌商行里一个小伙计而已,路人猜测,不必多谈。再说王明回到店里,发觉店主已经吓得面无人色,浑身发抖。现在,店主看到王明回来,手里拿着两枝金笔,没有损失,心里暗喜,但嘴里却叽叽咕咕,埋怨王明。
    他这样说:“你这小子,怎么这样不懂事,金笔被他抢去就算了,何必去追?明天那浪人前来寻事,本店的祸事不小,如何得了?丢那妈,你这闯祸坯!不过,你出力,好耶!可惜出力不讨好,我也不领你的情……现在,我想,你最好去避风头,快回家去,不要再来打工了。本店主也要暂避风头,至少先要停业三天,三天之后,再看情况决定。王明,这次的事情并非我炒你鱿鱼,而是你炒我的鱿鱼,算你晦气,也是我的不幸,唉……”他说着,连声叹气。
    王明听到店主这一番话,不赏反罚,未免心酸,凄然而泣,泪下数行,但仔细一想,觉得心惊胆怕,深悔自己盂浪,不该追夺失物,现在,出力不讨好,还要赔掉了吃饭的地方,真是噩运当头,晦气星高照,可是事情已到了这地步,除卷铺盖滚蛋外,还有什么办法呢?王明掮着铺盖,垂头丧气,回到家里,向父亲一长二短报告详细经过。
    王音乐师起初以为自己的不肖之子做了错事,被店主辞退,后来听到这畜生竟然胆大妄为,殴打扶桑浪人,心中大惊,认为祸事来了。他心想:“如果那浪人前来寻仇,儿命难保……独养儿子送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王某如何对得起上代祖宗……这事如何是好?”王父急得满头大汗,在房里踱来踱去,举止失常,一时也想不出妥善办法,还是王明头脑灵活,他对父亲说道:“阿爹,叫阿姆来商是,好吗?”
    王父—听,这是好主意,连忙高声叫喊道,“老太婆,快来,快来呀……”
    那时,王母正在厨房烧饭,忽听丈夫叫唤,连忙高声道:“啥事体啦,呱啦,呱啦!老东西,怎会介烦啦!”
    王父只听到妻子这样的声音,却不见她走出来,心里发火,大声骂道:“烧什么断命饭,还不快来?生黄病,老太婆!”(注:鄞人对“生黄病”三个字,是恶毒的习惯骂语,意即生黄疸病。)
    王母一边走出厨房,一边嘴里回骂道:“啥来不及?柴火不要弄熄吗?老东西开口乱骂人,老不……”她正要骂出“死”字,忽见儿子王明在场,心里觉得可怪,连忙把“死”字收口,不骂出来。
    王明叫道,“阿姆,快来商量事件。”
    工母问道:“你该辰光怎会米啦?啥事体,介要紧?”
    王明把自己和扶桑浪人打架的事悄简单地告诉一遍。
    王母大惊道:“该遭犯关啦,该遭怎弄弄呢?”
    王父道,“怎弄弄?叫你来想办法。”
    王母道:“阿爸已经失业,现在儿子又失业,家里开销介大,怎样过活呢?……回灵岩老家去避一避风头,老家还有几亩田,父子俩去种田吧!”
    王父立刻表示赞成,道:“你这主意出得好,到底是女诸葛好,决定这样做。”号称天堂的逍遥岛,处于扶桑民族的统治之下,变成了地狱,居民生活艰苦,衣食不周,一切行动都受限制,缺乏自由。往来通衢要道,全由驻兵把守,行人过路,必须向他们鞠躬敬礼,否则就要吃一顿生活,或被他们当作练习柔道的对象,打得仰跌倒地,背脊骨硬碰硬撞在街头的石板上,等于像椿三和土那样的椿,受害者痛苦极了。至于出境入境,也先要申请批准,否则,寸步难移。
    王音乐师全家申请出境回乡,事前得到当地闻人萧翁协助,才得准许。
    申请时,王明暂时改名王阿兴,以免曾被他所殴打的扶桑浪人查出,受其报复。
    名字改得好,因那浪人正在到处找寻王明,准备打其人,断其骨,剥其皮,抽其筋。改名后,无人注意,终于给他混淆过关,未被查到,实为大幸。
    他们一家三人已订定了雪山丸船票,限定在十五天以后搭船,直驶中洲的申县。
    天意注定,十五天之后,凡是雪山丸的乘客都要遭劫,船沉海底,身葬鱼腹,冥冥中劫数难逃,不可避免。
    可是,王明以魔煞下凡之身,不在劫数之中,另有一个魔煞下凡的人,名叫吕才,也不是劫数中人,但此公也订了十五天之后的雪山丸船票。
    这桩事件使天国的值日功曹大伤脑筋。王明劫难虽重,但将来的命运里还要干一番事业,所以死不得。吕才将来还要在江湖上打滚发迹,命运正长,此人也死不得。
    于是值日功曹上奏天廷,报告真相,玉帝转饬南岳大帝便宜行事。
    南岳大帝接到天国的命令之后,立遣神官赶到逍遥岛,吩咐黄大仙暗中作法,附在那扶桑浪人的身上,煽动他的复仇心理。
    浪人被神官附在身上,感到身不由己,一心一意,只想找寻卫明报仇出气。他走到裕昌商行,打听王明的消息。浪人降临,声势汹汹,吓得店主魂不附体,连忙叩头赔罪,但那浪人倒也不与他为难,只想与工明本人讲手,再要打个明白。店主告诉他:“王明小子实在不好,他自认理亏,已经吓得逃之天天,去向难测,下落不明,想来他怕你了。”
    浪人听到店主说:“王明怕我。”心里高兴,但找不到王明,感到不欢。
    店主低声下气,好话讲尽,他才悻悻而去。不过临走之时。他威胁店主,声明下次还要再来,到那时,非要交出王明不可。当然,浪人与店主说话,井非那浪人的本意,而是神官借他之口说话,而他本人早已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中。
    神官达到了目的之后,就离开了浪人的躯壳,另外又到吕才那边去执行任务了。任何人的心里产生了善意,冥冥中善神立刻附体,所以做出事来,都是好事。如果心里产生了恶念,恶神邪魔立即侵入,如影附形,追随左右,驱之不去,所以他就做坏事了。
    好事与坏事只在一念之差。且说店主等到浪人离开前门,即派伙计从后门出去,赶到王家,通风报讯,警告王明,速离本岛,越快越好,事关生命安全,切勿延误。
    王父得到这个坏消息,顿时心惊肉跳,大起恐慌。他送走了报讯的伙汁之后,匆忙地去拜访萧翁,恳请他老人家设法调换三张两天以后航行的雪山丸船票。
    乱世时期,人人都要逃出樊笼,早日脱离孤岛,所以船票非常珍贵。它是救命的恩物,在紧急关头,即使有人肯多出金钱,也不一定能够买得,若以远期船票调换近期船票,不走内线,决难通融,好在那萧翁很有办法,一口答应了王父的要求,不久就换到三张雪山丸舱面船票。王父只要有两天以后开航的船票,已经心满意足,不论有无舱位都不计较,并向萧翁横谢竖谢,欢喜信受,作礼而去。
    两天之后,王明化装了一个中年难民模样,穿着粗布衫裤,布鞋纱袜,剃成和尚头,井在左颊上贴了一个疔疮膏药,两只大眼睛假装半开半闭,肩上掮着铺盖,故意作出伛腰屈背的样子,跟随在父母的身后。当时搭客众多,拥挤不堪,争前恐后,于是他们毫无阻碍地混进码头,登上了轮船,分配到舱面烟囱旁边的铺位。
    王明上船不久,吕才也来了。此人派头十足,声势显赫,携带了一百多件行李,还有跟班多名照料一切琐务,而他本人则态度安逸,大模大样,被众侍从前拥后护地送入上等客房。
    吕才与王明同样是魔煞下凡,但投胎为人之后,各不相识。当时,前者已经逐渐发迹,稍露头角,未达顶峰,而后者还是不懂人情世故,初出茅庐,便闯大祸。目前,他为了避祸,蹲坐在烟囱旁边,行动拘束,形同屈蛇,又妤像丧家之犬。
    他偷眼看到吕才这样的阔绰威风,心里万分羡慕,暗想道:“总有一天,我会比此人更阔绰,更威风。”
    当然,王明和吕才虽都属于魔煞下凡投胎,但他们在世为人时,也不知道本身前世的背景,所以两人生活习惯或许互不相同,而其终身休咎则同样受制于人生道路上所作所为的善恶程度,然后在冥冥中各自遭遇善始善终,或恶有恶报的结果。可是这都是以后的事,现在暂不缕述。忽然,呜呜呜汽笛三声,雪山丸起锚开航了。
    轮船离开码头,浪人寻仇的威胁解除,王明什么都不怕了,于是精神大振,连忙站立起来,先伸了懒腰,再打呵欠,然后把自己面颊上的疔疮膏药揭掉,抛入海中,因面贴膏药,痒痒的,很是难受。
    轮船驶出鲤鱼门不久,便见碧海苍穹,水天相接,茫无边际,高空浮云片片,瞬息万变,景色美丽,王明感到自己好像处身于大自然的图画里,因为心里高兴,不觉乎舞足蹈起来。“小鬼,你发神经病了!”王父看到儿子双手挥舞,双脚跳跃,形如疯癫,连忙高声叫骂。
    上明正在欣赏风景。得意非凡,自作其乐之际,忽被父亲责骂,心里一惊,顿时兴趣索然,一声不响,连忙坐下,在烟囱旁边纳头盹睡。当一个人在兴高采烈时,忽被另一个人当众斥骂,那是非常难堪的事,这等于焚琴煮鹤,或身在芝兰之室,忽放臭屁一样,实是大煞风景,有伤雅怀,可是这个前来捣断雅兴之人却是其爷老头子,遂使儿子小辈不敢发怒,无可奈何,虽已伤害了他的自尊心,也只好哑口无言,垂头丧气地去打盹了。
    轮船上烟囱旁边的周围地段,温度甚高,王明睡在那儿,人做乱梦,不久满头流汗,热不可挡,突然惊醒,因他在梦中发现一条火龙,口吐浓烟,张牙舞爪,在他的身边盘桓,驱之不去,心中大惊,惊极而醒,才知自己在做白日之梦,原来幻梦中的火龙乃是船上烟囱,真所谓梦其梦,不知其为梦,他心里想想,觉得好笑。
    三天后,雪山九到达申县,乘客纷纷离船上岸,王音乐师携妻率子先在旅馆里安顿妥当,然后拜访亲友,向他们讨教当地悄况,顺便询问有无生意叮做。
    当时,亲友们看到王音乐师从逍遥岛荣归,料想他一定有钱,大家当他像活财神‘样,争相奉承谄媚,有的向他借钱,但只借不还;有的怂恿他去做头卖;有的替他计划开厂;有的要求他加股合伙,经营商业。
    经过考虑之后,王音乐师拼凑积蓄,决定加入股本,与一个姓周的朋友合作开设钢具工厂。于是他吩咐其妻先回灵岩老家,又叫儿子王明留在申县,学制三角锉技术,但不到二年,
    工厂业务不振,本钱蚀光,无法继续开工,只得关门大吉。王音乐师从逍遥岛带来的积蓄不多,开厂失败,本金籽粒无收,终于回乡去干农民的活。
    至于王明,依然留在中县,但所学的三角锉技术不够精细,产品难合实用,全部报废。他不得已转业,去学制人力车零件—一钢版,但师父的手艺并不高明,可能是个闭门造车之人,出品不合规格,无补于实用,所以徒弟也跟着失业。
    后来王明第三次转业,去学理发,兼习按摩舂骨,在当时的理发师,除了理发修面的正统本领之外,必须另谙按摩舂骨挖耳等补助技术。
    可是王明过去是个掮旧衣包上楼下梯出身,后来又做过五金工人,力气练得很大,内外功都好,人又生得粗脚大手,只配持大铁锤,拿重工具,打铁铸造三角锉和钢版等工作,但他不够细心,粗枝大叶,所以做事虽好而不取。如今王明在理发店里,师父杜公叫他使用轧钳,剃刀和剪刀,但那些工具的份量太轻,毫不称手,使他理起发来,呆手呆脚,不好用力,而不用力也不行,头发剪不断。偶然用力太重,剪伤了顾客的头皮,被对方破口大骂,几乎要吃生活,最后由师父出场,大讲好话,并替他免费完成任务,总算了结这场风波。
    讲到按摩舂骨,王明也闹出了—件愉快,和另一件不愉快的事情。
    第一次,他替一个魁悟奇形,身体结实的山东大汉按摩舂骨,十分当心,非常卖力,即被这位北方顾客大为赏识,称赞为按摩舂骨能手,声明下次还耍再来光顾。
    临走时,他轻拍王明的肩膀,表示赞赏他的手艺,所以除例价照付外,不但加给小帐两元,而且特别另赏送头十元番饼。
    王明初次出马,便立大功,既获好评,又得实惠,可谓名利双收,羡煞了本店别的几位同事,大家都对他刮目相视,群趋恭维,因那时候的十元钱,其价值可买白米一担,这不是小数,使王明感到无上的光彩,同时他的师父杜公也分享了荣誉,教出这样的一个高徒,何况那师父本人做了四十年的理发师,曾经剃过千千万万人的头颅,按摩或舂骨过同样数目的顾客,而从未得到他们称赞,更谈不到另给赏钱。目前弟子王明,一鸣惊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无怪师父心中甚喜,老怀大慰。
    恰在大家非常高兴的时候,外面又进来了一位年老的顾客,身材瘦长,头发散乱,面容白中带黄,毫无血色,好像久病初愈。
    当时王明刚刚送走了那位北方大汉,手里还没有接上第二笔生意。那老年顾客来得正好,王明就顺理成章地上前招呼,为他理发。
    事实上,壬明对于普通发型,像剪平顶,剃和尚头,流氓头等都能应付裕如,如果式样新颖,像对挑头路,单边发型,向后直梳,烫发使鬈等技术,他的功夫虽已入门,却未登堂,更谈不到入室。因此,他对于马虎顾客,还可应付,若对方讲究漂亮时髦,他就不行了。一定会遭到善意挑剔,或恶意吹毛求疵。
    好在目前的这位老人,要剪平顶,不喜新式,所以,王明在整个的理发过程中,进行顺利,工作毫无困难。
    这位老年人对于王明所剪的千顶,对镜一照,就站起身来,也不表示褒贬的意见,就想走到柜台付钱,但王明由于刚才得到了甜头,并想再捞些外快,以便增加收入,就讨好地对那老年人说,“老先生,你要不要按摩舂骨,挖耳屎?”
    一般老年人的筋骨大都渐趋硬化,甚至麻木不仁,活动能力受到阻碍。他听到按摩舂骨,恰正投其所好,欣然接受了王明的提议,但不要挖耳屎。于是他重新坐在椅上,闭了眼睛,准备享受按摩和舂骨的乐趣。王明把活动坐椅向后一按,使老人的坐式随即变成了半卧式,稍为伸直子双脚,两臂分别搁置于左右椅档之上。壁镜中反映此老面色白皙,看起来似乎缺乏生气。王明先替老人按摩,从头部按起,一直摩到脚跟,甚至拉指骨,扭肩筋,捏痧筋等等,功夫恰到好处。使那老人非常受用,不久就睡熟了,发出呼呼的鼾声,第二步是舂骨。王明高卷两袖,露出了满生黑色汗毛的粗臂,好像两条铁棍,捏紧拳头,开始舂骨,准备大显身手。
    “得,得,得!”他三声轻响,那是王明的杰作,舂在老人的大腿上面。
    “喔啃,喔唷!朋友,轻些,这样重,好痛,吃不消。”老人从梦中惊醒,叫喊道。于是王明改变方针,落手轻微,舂得毫不着力:“得,得,得!”不久,那老人又开腔厂:“喂,朋友,太轻了,不过瘾。”
    于是王明把舂力稍为加重,“得,得,得,得得!”
    老人道:“喔……啃!太重,太重……”
    王明又减轻他的舂力,轻得像拍灰尘。老人埋怨道:“太轻了,太轻了,你这人……”
    工明心里暗骂道:“这老东西,轻也不好,重也不好,混帐!”他又稍为加重舂力:“得,得,得……”
    老人忽然笑道:“这样正好,好,很舒服,朋友,你多舂一会,我会多给你小帐。”
    正明听到又有额外赏钱可收,不禁心花怒放,于是格外卖力,供献全副精神,为那老人服务。他在舂骨时,拳法熟练,动作敏捷,轻敲微舂,来来去去,连他自己的脑壳也随着双掌的上下活动,而左右摇摆起来。
    “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那是王明或拳或掌所发出来有节拍,重轻适中,缓急咸宜的舂声。他—边舂,一边心里暗想:“不知道这老先生肯给我多少小帐?……会不会再是十元洋钱,像那北方客人那样……不可能,那老人的衣衫穿得很朴素,不像是有钱人……”他想到这儿,把自己天生的那两只大眼睛瞪得更大,仔细打量这个老人的全身,忽然发现对方的表袋里,藏着一只扁形的金表,还有“条金链,系在表上,链旁镶着两条细而短的小金链,每条各串一个金质洋钱。
    那些发现,使王明心里继续往下想道:“那老人一定是有钱的,可能他也会给我十元小帐……像可爱的北方客人那样……”
    “得得,得……”那又是王明舂骨的声音。想到那位北方客人山东大汉,王明感到非常快乐,不禁笑起来了,可能是乐极忘形,他拳头的舂力在不知不觉中,忽然加强,像舂北方客人那样的舂法,“拍,拍,拍!”三声大响。
    “救命呀!救命……”老人高声叫嚷起来。
    原来那老人久病初愈,腿部的肌肉已经消失殆尽,老骨头非常脆弱,经不起王明的重舂,何况他的空心拳,犹如铁锤,舂上去又疼痛,又麻辣,无怪那老人家要大喊救命。
    店里其他许多理发师和顾客听到有人大叫救命,无不惊惶失色,连忙拥挤过来,秩序顿时大乱。他们看到那老年人面色灰白,双目含泪,身体激烈颤抖,嘴里连声呼痛。
    王明的师父杜公最早冲到现场,心急地问道:“小鬼,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时,王明已经吓得面如上色,身上发出冷汗,话也讲不出来。他忙着用双手在老人的腿部不断地按摩,发觉后者的大腿骨上微微隆起,可能是发肿了,这使王明非常惊骇,暗想:“该遭犯关啦,骨头可能舂断了。”杜公大骂王明:“死人,还不滚开,没用的东西,每天要闯祸,你这小鬼,一无用处。”王明被骂,一声不响,连忙退立旁边,可怜地低着头,皱着眉,狼狈不堪,像灰孙儿子那样。
    杜公连忙俯身去检查那老年顾客的伤势,手指轻轻地抚摸一番之后,站直身子,说道:“肿了,快,快把他送到伤科医生石小三那边去治疗……小鬼,背他去!”
    王明扶起了那老人,把他背在肩上,后面跟随着杜公,走出门外,雇车而去,一路上,那老人连声喊痛。石小三是申县的跌打名医,诊视了那伤者之后,道:“伤势很重,不过还奸,骨头没有断,不要紧,快去挂号,急诊。”
    王明走近帐柜挂号。
    柜头问道:“病人叫什么名字?”
    王明听到这句话,呆了一下,连忙奔到那老人的身边,问道:“老先生,你的尊姓大名叫什么?”
    那老年人道:“黄福全。”
    王明听了,连忙跑回帐柜,道:“王福全。”
    柜头又问:“大肚黄,还是三划王?”
    王明道:“大肚也好,三划也好,你还是写三划王吧!”
    柜头写厂“王福全”之后,继续间道:“王福全住在什么地方?”王明道,“这倒不晓得,你不必写地址了。”
    柜头道:“不可以,去问清楚。”
    王明设法,只好再去问,但当他正要动步,那柜头又道:“且慢再问他多少年龄?”
    王明一边走,一边嘴里叽咕道,“要写地址,还要年龄贼婊子的儿子,真讨厌……”
    他向那老年人问明了地址和年龄后,就照样去告诉柜头。
    柜头写好病历卡,挂了急诊的号,就对王明道:“请付诊费十元洋钱。”
    王明听到诊费十元,心里大吃一惊,两只眼睛瞪得非常之大,也可说眼若铜铃,连忙责问遭:“喂!先生,为什么诊费这样贵?”
    柜头道:“挂号费一元,药丸和膏药一元,诊金四元,急诊加倍,共计十元。”王明道:“不挂急诊,可以吗?”
    柜头道:“挂平诊也可以,不过你要等候四个钟头。”
    王明惊讶地道:“为什么要等侯这样长久?”
    柜头道:“你看!外面已有六十个病人,都是挂平诊,轮到你,也许四个钟头还不够。”
    王明道:“挂急诊,请你把诊费减少些……”柜头连忙打断他的话柄,板着面孔,对王明道:“这是什么地方,让你来讨价还价?”
    那时,师父杜公已经等待得不耐烦了,走过来问道:“小鬼,这样慢,快些挂号,那老人正在喊痛。”王明听到师父这样说,只得从身边摸出钱来,这笔钱就是那山东客人,在不久以前,特别赏给他的送头。
    当他把钱递给柜头时,那只拿钱的右手微微发抖,他实在舍不得付出去,心里感到一阵肉痛。
    他劫难重重,磨折叠叠,命途乖舛,时运不济,财与命相连,在这时,他连十元钱的财运也没法掌握,真是可怜。
    不久,石小山已经把那老年伤者略加抚摩,敷好了药膏,包扎妥当,另给一瓶药丸,就算诊治完竣。
    果然,石小山医术高明,妙手回春,现在,那老人已能自己走路,丝毫不觉疼痛,伤势在一刹那间完全痊愈。这分明是财神与王明作对,在冥冥中施法,把他袋里的钱全部转移到石小山手中。王明送走了那老人之后,与杜公同返店里,杜公简略地把经过情况对同事们说了一遍,博得众人大笑不止。
    王明自叹晦气,越想越气,决定不干剃头生意,卷起铺盖要走,师父杜公留他不住,只得由他去了。过厂几天,王明找到职业,做煤炭店的伙计,一天到晚搬煤送炭,人也变成了黑炭头包公,做了一年左右,看看这行业也没有什么出息,就辞职不干,回到灵岩老家去,过了新年再说。
    过了年后,他又返回申县,由一个在黄瓜儿县:正务衙门做主管的亲戚介绍,到该县的财政科去当雇吏,经办小贩照会和查税工作。
    雇史职位很低,待遇菲薄,不够生活费用,但这是肥缺,可捞油水。
    工明年轻,头脑纯洁。不懂如何捞钱,所以他一贫如洗,一日三餐只吃斩刀洋葱面,这是他所爱的食品,价廉物美。此外,他最喜欢吃酱蟹,醉鸡,葱烤鲫鱼等,可是那些上等菜肴价格昂贵,本人收入有限,心虽想吃,但钱在哪里?没有钱,就没得吃,只好咽咽馋涎。
    有一次,黄瓜儿县被台风侵袭,附近的菜市场吹坍。拆卸菜市场的砖瓦木料,原是属于工务衙门的事情,但当地三股党流氓,仗着扶桑浪人势力,想要越俎代庖,强来拆卸,因砖瓦木料,本地缺货,是很值钱的,所以引起他们眼红,何况当时中洲的东南半壁,也已沦陷于扶桑部落统治之下。流氓仗着扶桑人的势力来对付当地工务衙门,那是一贴药,谁敢动他们一根汗毛?可是,工务衙门是个穷机构,经费不足,在战争时期只有破坏,没有建设,更使该衙门无工可施,以致穷上加穷。现在,菜市场被风吹倒,拆卸剩余砖瓦木料,有一笔油水可捞,事属本工务衙门围范,理应十拿九稳,不料半路杀出程咬金,三个流氓头子前来作梗,当然这事使衙门主管心有不甘。他吩咐手下雇吏十人,权充打手,另外又请了王明共同前去,一定要把那些流氓驱逐,才能顺利办事。
    那主管是王明的亲戚,又是介绍职业的人,同时,王明日间在财政科工作,晚间寄宿在工务衙门的官吏宿舍里,所以主管发下命令,叫他去充任打手,那是他所义不容辞的,何况那主管拍拍胸膛,对属下群吏和王明道:“你们尽管去打,打出事来,一切后果由我负责。”
    这时,王明闲散已久,髀肉复生,正感英雄无用武之地,忽然有了打架机会,并且打出事来,可以不负责任,这是他最起劲的事,所以立即高卷两袖,露出生满了黑色汗毛的双臂,好像两条铁棍,双手又像蒲扇那样大,两只大眼睛突出来好比铜铃,身胚结实,力大如牛,宛如一个煞神,非常威武。这种赳赳武夫,头脑简单,正是被人利用的对象。现在听到主管一声吩咐,众人连忙如飞而去。
    王明率众到了现场,看到三个大流氓正在指手划脚,命令二十多个爪牙搬运砖瓦木料。于是他双手在腰部一托,高声道:“不许动!你们这批流氓,谁叫你们来的?都给我滚!”
    流氓老三发觉有人前来干涉,马上挺身而出,越众趋前,大声喝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到此地来大喊小呼,你这小子也不打听打听,俺老子铁腿阿毛不是好惹的。”
    王明冷笑一声遭:“我管你阿猫阿狗,工务衙门不准你们坏蛋移动一砖一木。”
    阿毛冷笑道:“工务衙门……起码机构,吓不倒俺老子……”他说到这里,回转身去,把头一歪,用手向空中一挥,对着手下许多爪牙,继续往下说道:“手足们,不用怕,照常搬运。”
    王明一听那家伙说话无理,心中动了无名之火,同时其他工务雇吏也都看不惯这流氓的恶劣态度,心中也很愤怒,其中一位青年打手,血气方刚,火性贯顶,立即冲前,向对方攻击。
    阿毛诡计多端,早有提防,等到那青年打手冲近,立即回转身来,踢出一脚,施展飞毛腿工夫,把来人踢出五尺多远,跌倒尘埃,大声呼痛,一时爬不起来。
    “哈,哈,哈……不怕死的,尽管上来。”阿毛一腿奏功,心中甚喜,哈哈大笑之后,高声挑战道。
    王明一看,己方失利,心里发怒,连忙飞跃上前,拳出如风,向阿毛当胸击去。
    阿毛发觉对方来势汹汹,连忙侧身斜避,心里想:“这厮相貌好比凶神恶煞,决非善男信女。”他马上施用故技,又飞起一脚,踢向壬明前胸,如被蹋中,非死即伤。
    王明横跃半步,大喝一声道:“来得好!雕虫小技,何必献丑……”话刚说完,他已改拳为掌,用了六成劲力,拍出三掌,快得出奇,恰正都击在阿毛的大腿之上,“拍,拍,拍!”三声清响,好像理发师舂骨那样,随势又用左肘撞中了阿毛的腰眼。阿毛吃不消了,腿部已被打肿,腰眼也被撞伤,立即翻身倒地,站不起来。
    叫痛不是流氓的本色,阿毛虽被打倒,身受重伤,嘴里不哼一声“啊唷!”却连续地叫喊道:“好,打得好,好,打得好……”
    那边流氓老大和老二最初以为来人干涉,老三必能独自应付,并不把它当作一回事,所以他们就站着不动,在旁观战,不料双方言语不合,立即动手,一个照面儿,老三就被对方击倒,心里吃惊,连忙快步奔来,企图围攻王明,王明面对两个流氓头子,毫无惧色,稳立瓦场,双目炯炯如电,盯着对方,高声喝道:“流氓,站住!报上名来,在下双拳不打无名小卒。”
    流氓老大道:“小子狂妄!你不配来问穷爷的大名……”
    流氓老二抢着道:“俺老子在本地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乃木金刚阿牛是也。”他之所以抢先报名,无非是想以本名来威胁王明,使其知难而退,事实上,木金刚阿牛确是当地黑社会组织里的首领之一,武艺高强,平日为非作歹,街坊人士对他十分忌惮,不敢惹犯。不料今日时辰不吉,遇到了王明,而王明又是外乡之人,不知道什么叫做黑社会,所以当对方报出名来,他根本无动于衷,毫不惊怕,只不过冷淡地道:“你们这批流氓,不是阿猫,便是阿牛,都是畜牲。在下是屠夫出身,正好杀猫宰牛,挖出猫心牛肺,作为下酒之物。”
    木金刚阿牛听了,大怒道:“小子无礼,不知天高地厚,让俺老子来教训你……”
    木金刚一边讲话,一边冲前,突然伸出双指如剪,直取王明的双目,所谓二龙抢珠,存心要挖掉对方的两只大眼珠。
    王明不是呆子,怎会让流氓得手?他大喝一声,右臂向上一架,阻挡来势,乘机跃进一步,侧身反击,左掌早巳挥出,结结实实地刮在木金刚的面颊上,顿时面部红肿,牙床打歪,口中流出鲜血,但王明还认为打得不甚畅快,未肯罢休,顺便踢出一腿,把对方踢扑地上。
    王明笑遭:“哈哈哈……什么木金刚,简直是枯枝朽木,—拉就倒。”木金刚扑卧尘埃,口中喃喃地叫道:“好,小子,打得好……”“打得好”三个字是流氓的口头语,凡是被人打倒的流氓,不论伤势如何严重,嘴里一定要喊“打得好”,决不叫一声‘哎唷’,否则他就丧失了好汉本色,不成其为流氓了。
    王明不明白此中道理,还以为那流氓称赞他本领好,打得好,所以心里甚为得意。
    这时,王明双目发出明亮的光芒,笑嘻嘻盯着流氓老大道:“喂!流氓,现在轮到你给我打了,怎么,你还不出手?”那流氓老大,绰号阴司童生,甚工心计,他衡量形势,对己不利,又自料艺不如人,是以不敢动武,所谓光棍不吃眼前亏,但他也不愿使自己过分示弱失威,尤其是在两位受伤的出窠弟兄,以及许多手下徒子徒孙的前面,不得不虚张声势,高声道:“好小子,你是高手,不过穷爷并不把你放在眼里。现在,穷爷救人要紧,没有工夫来惩治你,你等待着,不要走,……”他说完话,回转头去,对着手下爪牙喝道:“你们呆虫,看什么?还不把二爷和三爷扛回去医治!”他故意提高喉咙,把“医治”二字发音格外响亮,表示特别关心两位谊弟的伤势,藉以掩饰其本人内心的恐惧。
    那批徒子徒孙也都不是善人君子,平时一贯欺压良民,榨财拆梢,目前他们看到王明略施拳脚,就把三爷铁腿阿毛和二爷木金刚阿牛打伤,大家心里吃惊,不敢自告奋勇,上前助战,况且大爷阴司童生并不吩咐他们出手,众人乐得在旁观看,但有几个狡猾之徒,看到形势不妙,早巳避开,假装内急,走到墙隅屋角,或立或蹲,大小便去了。另有几个头脑灵活的,会拍马屁,已将阿毛和阿牛从地上扶起,安置在菜市场肉摊的木墩上仰卧,等待事态发展。
    那时,众爪牙正在观摩王明的武功怎会如此高妙,看得出神,忽被大爷阴司童生大声喝骂,顿时惊觉,连忙狼狈地分散开去,像无头苍蝇那样,去找寻二爷和三爷,但他们的行动太慢,因阿毛阿牛两爷,卓被几个会奉承的同伴,搬到了准备运砖木的空车厂,车轮已经开始转动。此刻,王明看出阴司童生色厉内荏,心里暗笑,可是他也适叮而止,沉声道:“你们都给我滚,免得皮肉受苦!”
    阴司童生不加理睬,自顾自就溜,但他走了不到十步,发觉王明并未追赶,方才放心,于是回转身来,颤声道:“你这小子不要走,大爷回头就来揍你!”说毕,他匆忙地率众向前奔去,现场大小流氓溜得一个也不剩。
    当时,工务衙门的打手们都已围住了王明,欢声如雷,你赞一句,说他武艺高,我赞一句,称他本领强,把王明捧成了大英雄。
    那些临时打手,刚才都亲眼看到王明如何击败流氓头子,也曾在旁大声呐喊助威,以壮声势,虽未出手参加打斗,但目前胜利属于己方,他们当然包分享到胜利的光荣,所以大家兴高采烈。
    忽然有人叫喊道:“主管来了!”众人举目一看,果然那工务主管满面春风,脚步轻快,向现场走来。众人都迎了上去,向他报喜。
    主管道:“我早巳看到了!王明,你好,立了功,我想不到你有这样好的身手,真是难得。”他边说边拍王明的肩膀,表示赞许。
    王明原是粗汉,被众人一捧,心里高兴,又蒙主管当众称赞,顿时受宠若惊,反而感到不好意思。他谦逊地道:“那没有什么,并非我的武功好,而是流氓太无用了……啊呀!陈大兴呢?”
    陈大兴是被铁腿阿毛打伤的青年雇吏。
    主管道:“我早已派人把他送到医院里去了。”原来那主管做事颇为老练,在事前他已准备了两批人马。第—批出发的是王明等人,第二批是十个后备打手,由他亲自率领,随后赶来,但并不公开出场,只在附近地区埋伏监视,假如第一批人马失利,第二批后备就立即上前接应助战,否则,就不准备动用后备军了。当他看到王明一击奏功,稳操胜券的时候,就不动声色,暗中遣散了后备打手,并立即走到现场,以幕后主持人的身份前来讲话。
    接着,主管道:“王明,你回去休息。”
    于是,他又吩咐属下雇吏道:“你们清点这里的木料,砖瓦,好的多少。分堆一批,坏的多少,另堆一批,抄一份清单给我……
    快!现在就动手……”
    “且慢,不许动!”忽然对面有人沉声道。
    原来对面来了一位中年警官,手持盒子炮,带领了四名警员,荷枪实弹,枪头装上了刺刀,正向现场奔来,不久到达。
    那中年警官道:“你们是哪儿来的,胆敢盗窃国家财产,来人呀,抓!”
    工务主管越众而出,态度自然,道:“我们是工务衙门,这里的事是属于本衙门范围,你老兄嘴巴讲话不清不爽,什么叫做盗窃国家的财产?”
    中年警官听到是工务衙门,气势较前稍为减低,但也不肯示弱,强硬地道:“我们奉了上级命令,不许任何旁人移动这儿的一木一板,半砖片瓦……”
    那主管原是老公事人员,明白官场内幕,他也不等待对方说完,就大声喝道:“住口!这是什么话,你们是哪里来的?”中年警官道:“我们是警察衙门。”
    主任冷笑道:“哦!是警察衙门,你们的任务是保护地方安全,捕强盗,捉流氓,这是你们的份儿。我们工务衙门是强盗?是流氓?你要胡乱抓人,是不是?嘿,嘿嘿!你敢动手抓人?”
    那警官一看情况不妙,连忙改变浯调,道:“我们接到报告,这儿有人打架。”
    主任道:“打架,谁在打架,你们为什么不早来,来抓流氓?这事情很明显,你们和那批流氓是……”“喂,喂,喂!老刘,这又何必呢?大家都是老朋友,计较这种事情?”人丛中忽然发出声音,接着一个牛山濯濯的老头儿出现在群众前面。
    刘主管看到这个秃头老人,笑道:“是你呀!老李,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你。”
    那秃头老李对着中年警官,把头一歪,道:“沈警官,你们回去吧!这儿的事交给我。”
    沈警官对那秃头老牵好像十分恭敬,连忙立正,举手敬礼,口中说一声:“是!”说毕,回转身去,开步就走,后面跟随着四个荷枪实弹,枪头插了尖刀的警员。
    秃头老李等到沈警官走远之后,转身向刘主管笑道:“老刘,我们到对面茶馆里去聊聊……”刘主管点头答应,临走,他吩咐属下雇吏道:“你们赶快清点这里的东西……越快越好。”
    他讲完了话,跟着秃头老李上茶馆去了。
    显然,他们是去讲斤头的。
    过了几天,刘主管送给王明—笔数目不大起眼的银币。
    王明心里明白:这钱是他打架的酬劳。当然,他只不过分得一些剩余的碎银,该款仅够支付他所爱吃的酱蟹、醉鸡、葱烤鲫鱼等费用而已,真所谓逢到打架,窜在前头,论功行赏,拿些零头,此后,打架的机会不多,王明又无用武之地了,他的收入有限,生活费用高涨,以致入不敷出,寅吃卯粮,境况十分拮据,长此以往,自觉不是良策,于是他开动脑筋,想做生意。粗汉用脑,想出来的主意虽好而不妙。王明思忖到:父亲前从逍遥岛带来呢绒衣料数套,寄存在申县的亲戚家里,何不售去此物,当作本钱,贩买土布,摆设摊头,或运往自由区域出售,可获厚利,这生意要比做财政科的倔吏好得多了。主意打定,王明立刻向上级告假,急赴申县,从亲戚那边提回呢绒衣料,售得当地币值一万元钞票,心里非常高兴,决定冉回黄瓜儿县,准备先辞职,然后贩卖土布,希望从此一帆风顺,大展鸿图。
    目前,他身边有钱,胆量也大了,所谓人仗财势,于是乘车回到黄瓜儿县,但他暂时不去辞职,先要休息一下,以便享受几天快乐。
    他走进菜馆,要了一斤花雕,什么湖边三蔬,圈子面,新鲜醋溜鱼,枪虾以及其他所爱之物,都叫来吃。
    那时,王明年逾弱冠,年轻人胃纳极好,更兼以往无钱使用,想吃的东西都没法吃到,馋口难忍,可是,这时情况不同,身边有钱,岂有不放怀大吃大喝之理?所以他叫了一碟又一碟,吃个不停,好像是囚犯才从牢狱里释放出来,饿鬼受到布施那样,狼吞虎咽,吃相不大雅观,直到他的大肚脯里实在塞不下食物,终于抹了抹嘴巴,付帐出门。
    他走出菜馆,心想道,“今天口福不浅,大吃一顿,反正没事,又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索性去观钱塘狂潮,享了口福,再饱眼福,有何不可?”
    王明叫了人力车,从东门出去,沿途观赏风景,嘴里唱着小调,自得其乐,那小调是一种田头山歌,歌同非常粗俗,他这样唱道:“正月里,想我郎,郎呀,郎呀,是新年,小才郎呀,
    出门去,
    已有大半年,小妹妹的鲜花儿,为何不来采?老来了,无子呀!好比苦黄连……呀呵呵。”
    接着,他又唱遭:“二月里,想我郎,郎呀,郎呀……”
    忽然,他面色大变,高声叫喊道:“啊呀,不好了……我的钱呢?我的钱呢?该遭倒运啦,做人做完了。”他一边叫喊,一边用双手浑身乱摸,不论是上身的衣袋,或下体的裤袋,袋袋都已摸到,空空如也,九千多元的钞票不翼而飞。
    这是非同小可的事情,王明惊慌失措。不但王明本人惊慌,而且连累了那人力车夫也吓了一跳,以为这位仁兄大发神经病了,连忙放下车子,准备开腔。
    不料王明抢先问道:“喂!车子人,你……你看到我的钱吗?”
    人力车夫惊异地道:“你的钱,你的什么钱?”
    王明满头大汗,道:“哪!我的钱,九千多元……”
    人力车夫道:“九千多元?那么多,你在发梦?”
    王明心急如焚,颤声道:“真的!我不会骗你,我记得钱放在裤袋里,怎么不见了?你看到过吗?”
    人力车夫怒道:“放在你裤袋里的钱,怎么来问我?你这个人的神经好像不大正常。”
    哭丧着脸,呆呆出神,王明心里恨不得痛哭一场,但脑子却忙于思索那笔钱怎会遗失,所以连哭的工夫也没有。
    歪斜着眼睛,那人力车夫不耐烦地注视着王明,嘴巴里叽~L咕咕道:“客人!怎么样,呆着做什么?走不走?”
    王明也不理会对方的发言,自言自语道:“这次倒霉,犯关啦!……”“喂!客人,走啦!不走,车钱拿来。”人力车夫高声道。
    亏得王明身边还有零钱,车资不成问题,又好在目前的地点离开财政科不远,他无可奈何地付了车钱,垂头丧气步行回到宿舍,准备明天去销假上班,对原来想辞职不干的念头已被打消得一干二净。王明失去了仅有的财产之后,心里懊恼万分。他把失款的情况告诉同事,但谁也不敢相信。他们认为王明在编造故事,讲说笑话,穷小子哪里有这笔巨款?这是不可能的,只有呆虫才会相信他的话。
    ”
    王明心直口快,肚子里藏不得疙瘩,有事必须要吐出为快,不讲难过,讲必尽情。他对同事们讲出失款的事,其目的希望获取对方同情,而结果反被他们嘲笑一番,所谓人轻言微,实话也变成了谎言。
    生活压迫是现实问题。收入菲薄,王明受到经济威胁。当时,百物腾贵,币制贬值,收入薪金还不够他享受大饼油条和光面,这样下去,他如何度日?困难的境况迫使他写信到乡下家里,恳求父亲王音乐师一现在他是老农一汇钱接济,但事与愿违,父亲回信,说:乡下年成不佳,五谷歉收,家中大小人等都处于半挨饿的状态下,不但无钱可汇,而且他还希望王明汇些钱去,以济燃眉之急。
    父亲的来信更使王明忧心忡忡,坐立不安。他情绪恶劣,工作也不起劲,要想动脑筋捞钱,可是缺乏胆量,又怕犯法,终于放弃了这个念头。王明的忧愁、感伤、唐颓、急躁、心神不宁、意志浮动,以及不满现实的那些情况,都被当时爱国的地下分子看在眼里。他们前来游说,鼓励王明前去革命,怂恿他到四明山区参加游击队伍,直接打击扶桑民族,因他年轻力壮,又有武功,正是他们所要争取的对象。
    王明的思想正在左右摇摆不定之际,听到有此良机,又经对方巧言宣传,打游击有说不尽的好处,于是他满心欢喜,一口答应,准备三天之后,在南门外集合,以便同向四明山区进发。三天后,许多有志青年在爱国地下分子的领导之下,大家掩护了身份,在南门外的静僻之处,待命出发,但时间到了,他们还不见王明到来,横等竖等,连他的影子也没有出现。
    爱国分子心中生疑,大起恐慌,以为那家伙——王明存心不良,一定是去向伪政府报告了他们的行踪,于是发出暗号,纷纷不约而同,三五成群,开步动身先走了。原来王明失约的原因是改变了初衷。当他被爱国地下分子游说时,觉得革命才是他的出路。青年人血气方刚,情绪冲动,凡事不加考虑,就一口答应去打游击,但等到回到宿舍,头脑比较冷静,仔细一想,觉得如果革命不成,是要被杀头的,自己又是家里的独子,天生王明,父亲要靠自己传宗接代,因此,他怕杀头,就改变主意,不想革命了。至于那些地下爱国分子,他只得对不起他们了。生活是现实的,无钱不能过活,王明遂把过去已经打消了的坏念头,重新又想起来了,准备动歪脑筋捞钱。
    利用职权,是当时大官小吏捞钱的不二法门,皇天不负苦心人,年轻的王明也开始作弊了。他利用过期的证件,涂改一下,发给商人,得到伍干元酬劳。酬劳是好听的名词,其实就是赃款。王明捞到伍千元钱,心里大为高兴,但他初次贪污,不免心虚,时时刻刻提防东窗事发,于是经过再三考虑,决定辞职,从速离开黄瓜儿县。
    辞职照准,王明当天就溜,扬言要到申县,去谋出路,其实他却另搭车辆,走着相反的道路。
    到了会稽附近的柯桥,他看到一个年约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带着两个骨瘦如柴的稚龄儿女,在路边哭泣,哭声凄凉,而孩子们也在旁陪哭,一边连声叫饿。
    王明看到这种惨状,同情心油然而生。他走上前去,向那女人问明情由,无非是家破人亡,生活无依。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王明也不例外。他立即从身边摸出一千元钱,送给那女人。她接过钱,问了王明的姓名,然后再三道谢而去。
    乐善好施,是人类应尽的义务,不论王明的钱财来源如何,但布施穷人,总是一件好事,只要王明布施的目的并不在于那女人的美色,或想打她的主意,就算心安理得了。
    王明的布施在冥冥中积了善缘,后来他在清白山遇险,被人救出,此人就是现在这女人的孩子之一,但那是将来的事,容后再述。
    当时旅行,旅客经过关卡都要呈验证件。
    王明辞职,但那枚财政科的徽章并未上缴,而当局也马马虎虎,没有向他索回证章,所以这次王明回乡,形同离职潜逃,就全靠这枚小东西掩护身份,顺利地通过沿途关卡,平安到达家乡灵岩。
    王明回到家里,看见双亲面黄饥瘦,心里非常难过,连忙从身边挖出剩余的钱,清点之后,尚有四千之数,统统交给父亲,自己分文不留。
    双亲看到王明归来,如获至宝,又见儿子奉上许多花花绿绿的钞票,好比“久旱逢甘雨”,孝心可嘉,老怀大慰,于是挽亲谋眷,向东村西乡四山打探,谁家有窈窕淑女,要为儿子配亲。许多女性亲眷愿意作媒,因作媒是成人之美,且婚姻成功,男女双方家长一定要赠送或多或少的礼物给媒人,所谓谢媒。
    同时,他们都说王明粗眉大眼,相貌堂堂,人品又好,烟酒不吃,做事勤力,这种小伙子,到哪里去寻?何况王家的家境稳当,王音乐师夫妇又是本村出名的善良之人,将来他们做了舅姑,决不会虐待媳妇,所以许多农家都肯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王明。
    可是王明的眼界很高,不是嫌东家的少女不够高大,便说西家姑娘眼睛太小,选来选去,东不成,西不就,惹得几个媒人大为生气,不免口出怨言,骂道:“婊子的儿子,嫌这样,嫌那样,要十全十美的大姑娘,到那里去找?此人这样难应付,我们弄得不好,可能将来要被他舂梅(与媒字同音)浆。现在大家敬谢不敏,一致行动,不要做媒,让他去做一辈子的老光棍吧!”
    几个亲眷做媒失败,心里很不高兴,几乎老羞成怒,使王父王母不好意思,再三向他们讲好话,总算大家没有破脸。
    她们不肯做媒,对王明来讲,毫无影响,因他还有隔壁叔婆,以及前院伯公自动来作月老,只要有好的小官人,哪怕娶不到好的媳妇?初步经过叔婆和伯公的物色,再由王明本人横拣竖拣,结果,终于找到了一个适当的对象。
    女主角是南村山坳里毛家的毛头姑娘,经过了十八变之后,不但生得容貌端正,身材修长适中,而且一对眸子既圆且大,可与男主角王明的双目媲美,在男女双方相亲时,大眼睛对着大眼睛,一见倾心,越看越爱,所谓情人眼中出西施,于是毛家姑娘遂为王明所看中。
    是前生注定的事,莫错过好姻缘。
    于是王毛两家,由父母之命,再凭媒妁之言,就订婚了。此后,王明蠖屈家乡,帮助父亲,干农民的活。
    农民的生活是一日不力作,一日食不足,出作入息,非常辛苦,尤其是在耘田之时,往往被蚂蝗叮得腿部流血,这是最为乇明所畏惧的。
    时未到,运不济,王明虽勤力种田,但天公并不作美,硬是不下雨,旱季降临,农作物受到影响,收获大减,再加上扶桑人与中洲的内奸横征暴敛,乡民的生活情况更趋困难。
    那时,有个“五服之内”的堂兄王青,前来向王明游说,邀他同到柴桥自由区,参加游击队伍。对王明言,那是旧事重提,但他现在想到自己已有了未婚妻——毛头姑娘,本身的性命较前宝贵,不值得冒险去打游击,因此,他婉言拒绝了堂兄的邀请。
    翌年,扶桑部落在中洲的战事失利,投降了。这消息是在一个月之后,才由乡绅马火的口讯传到穷乡僻壤的灵岩。
    马火刚从逍遥岛回到本乡,带来了好消息,顿使乡民欢声雷动,雀跃三百,大家额手称庆,以后可享受自由生活了。
    不久,马火仍要回到逍遥岛去,王明就跟他同行,因他认为做农民是一辈子没有出息,消磨志气,老死本乡,那是他所极不甘心的。
    到了逍遥岛,王明进入安平商号担任店员之职,在业余时间又兼做掮客,将海员从外埠带来的私货转掮给当地商行或用户,获利甚丰,不久,手头已经积蓄丁一笔可观的资金,就和胡仔组织安信公司,买卖私货。
    胡仔的叔父是逍遥岛走私大亨,王明想借重胡叔的权势,来培养本身实力。
    翌年,王明与胡仔经营业务非常顺利,他们专买海员的走私物品,也用走私办法偷运到中洲,以及红毛部落所管辖的亚门,再从那边采办货物到逍遥岛来,以货易货,赚钱不计其数。
    王明发达了,吃用衣衫,讲究阔绰。饱暖思淫欲,是一般人的通病,王明也不例外,何况他年龄正在血气方刚,好色之心,更难避免。
    第一次,他是被损友小何带到妓院。小何嫖妓,但王明初出茅庐,缺乏勇气,不敢尝试,可能是他假扮正经,不打算在小何的面前落水。
    第二次的情况就不同了,他瞒着小何,独自涉足花丛。
    到了妓院,他以熟客的身份出现,选择一位漂亮的姑娘伴宿,可是初做嫖客,见到异性,态度未免失常,讲话既不自然,发音又带着颤声,更谈不到什么叫做情趣,什么叫做抚爱,而对方妓女,阅人多矣,一看王明是个嫩手,存心揾笨,她关熄了灯,脱去了衣衫,前来引诱。王明看到房中一片黑暗,还以为那姑娘故意给他方便,心里感激万分。于是他也急不及待,以饿虎扑羊之势,把对方掀倒床上,草草的发泄了事。
    王明究竟不是呆子,一次被妓所欺,以后决不会再上当了。
    他对于嫖,念念不忘,沉迷不返,也许是他的精力过剩,急待发泄,所以处处寻花问柳,夜夜春宵,像游蜂浪蝶那样,非要投宿花房不可。同时,他生性豪爽,挥金如土,一夜奉献缠头五千一万之数,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鸭儿爱钞,姐儿爱俏,那种螵客,谁不欢迎?王明是妖魔国的大眼魔煞投胎为人,一生劫煞极重,波折也多,他在花国寻欢,受到群芳争相奉承,当然是有“邓驴潘小闲”五个字作其后盾,但花国浊土,哪有香草美人?不久,王明中了状元,下身患上了白浊横痃,十分疼痛,并且小便也不畅通,经医诊断,证明是初期梅毒,于是打针吃药,王明开始戒色,安份守己地休养,半年之后,花柳恶疾方才痊愈。
    王明的风流韵事传到其父王音乐师耳中,使后者大为震怒,恨不得立即赶到逍遥岛,把儿子痛打一顿,可是他有病在身,不便远行,除写信大骂不孝之子外,也没有别的办法。
    因此,王父的病情却增加了三分。
    王母爱子心切,想到儿子远在异地,无人照料,终非良策,于是她向丈夫建议道:“喂!阿明的爹,儿子年龄不小,对方毛头姑娘也已长大,我们何不为他择日成婚?”听了这话,精神大振,王父道:“这事情我倒没有想到,你说得对极了,我们决定这样做。”王母道:“如果儿子今年结婚,明年你就可抱孙子。”
    听到抱孙,心中欢喜,王父的病顿时减去了三分,他笑道:“添丁发财,喜事重重,王家有福了!不过,阿明这孩子,野性难驯,我们俩老无力教导,还是让媳妇毛头姑娘来严加管束,倒是好事。我希望媳妇待他凶些,让他做怕老婆,否则他是不会成器的。”王母道:“明儿会怕她?不可能。他的个性和你一样,倔强得很,他不会怕老婆……”想到怕老婆,王母心里生气,接着往下说道:“你这老东西,几时怕过我?”
    王父道:“喂,喂!老太婆,我在养病,对我尊重些,请你不要叫我老东西,好不好?讲到儿子结婚,明年抱孙,心里感到稍为高兴,观在被你一叫老东西,又使我心里不欢,别人叫我老,情有可原,怎么你也不但叫我老?而且还要加上‘东西’二宇,我问你,我是什么东西?”
    生性善良的王母听到养病的丈夫这样说,觉得自己出口太快,言语太重,终于不忍地道:“由于我想到你平时待我太凶,—时气愤,无意中随口说出,不是有心的……现在,我们继续讲明儿的婚事吧!”
    其实王父对妻子这样讲法,就表现他的夫权思想浓厚,不是懦夫。他自己并不惧内,却希望儿子怕媳妇,做怕老婆。**********
    在逍遥岛的王明,接到一封双挂号的家信,心里大吃一惊,以为家里发生了什么变故。
    他急忙拆信细阅,原来是父亲已经择定良辰吉日,准备为他娶亲,井叫他火速回乡。
    他得到这个好消息,不觉眉飞色舞,心中大悦,同时把信看了两遍,屈指一算,算出现在离开大喜之期仅有半月,时间似嫌匆促。
    于是王明兴冲冲地发出电报,禀告双亲,准于某日起程回乡。
    当天,他从银行提出一笔款子,预先定妥船票,再购买了许多东西,包括上等衣料绒线,糖果饼干,香烟洋酒,叁茸药物,作为分赠亲友的礼物,打成了大小行李九件,网篮三只。为了采办那些东西,使他忙碌了整整二天。
    三日后,他乘搭轮船,直航中洲的申县。
    到了申县,王明又买了许多必要的用品,吃的用的都有。使他又增添了十件行李。
    他在申县,又耽搁了几天,因他从逍遥岛带来的行李中,一部分是私货,内有金笔,化妆品,绒衣料,饰物镀金烟盒等等,那些走私物品,必须在申县脱于。
    毛头姑娘的帮夫运实在亨通,使王明赚了很多钱。
    人逢喜事精神爽,不断财源滚滚来!王明发财了。
    等到私货全部脱手,王明又乘搭轮船动身,次日到达灵岩本家。王明腰缠万贯,衣锦荣归,喜煞了父母,羡煞了亲友邻人。
    他到家之日,离开婚期尚有三天。
    那时,亲戚已经陆续前来贺喜,都由王家供给膳宿。
    乡下人贫苦居多,送礼数目不大,两角,四角,不嫌其少,送礼一元者,绝无仅有,但礼无轻重,一律欢迎。迎亲前夕,王家挂灯结彩,万分热闹。杀猪宰羊,准备明天大宴宾客。
    第二天黄道吉日,王家派了许多庄稼健男抬了大红花轿,后面跟随着媒人和喜娘,浩浩荡荡;来到毛家迎亲。当地风俗,新郎并不同去。
    时在近午,花轿临门,王家门前,大放百子鞭炮,震耳欲聋。于是媒人领路,喜娘搀扶新娘,在铺着红毡的路上行走,直到然着龙凤花烛,金碧辉煌的礼堂中央站定,等候新郎王明前来拜堂。可是,在此要紧关头,新郎忽然失踪。到处找寻,不知下落,并且谁也不见他的踪迹。这事急坏了主婚双亲,以及媒人和喜娘,他们发动许多人员,再向各处隐秘之所,找寻新郎,务必及时寻获,以免错过良辰。
    当时王父声名谁能寻到新郎,自有重赏。
    于是一般好事的青年男女来宾,听到王父肯出重赏,最为高兴,群起参加搜寻队伍。
    搜寻的范围极为广阔,村外村内,左邻右舍,前屋后院,东厢西房,都是找寻的目标。原来当地的风俗,在拜堂之前,新郎必须躲匿起来,表示畏羞,不肯拜堂,且有一部分亲友帮助新郎,把他隐藏在最秘密,或最为别人所意想不到的地方。在这种情况之下,开动脑筋之后,自信有些眉目,堂兄王大说道:“在阁楼上,王明一定躲在那边。阿甲,你去寻,拖他出来!”
    一个名叫阿甲的青年立即应命,飞奔而去。
    王大又道:“阿乙和阿丙,你们去检查每个房间里的眠床下面,如果看到王明,立刻把他拉出来。”
    二人迅速开步去讫。王大素称乡下智囊,他以领导者的身份自居,发布命令,继续对王二说道:“老二,王明肯能躲在隔壁阿嫂的家里,你去寻!”
    接着,他高声道:“村外村内可以放弃,不必去寻,王明决不会躲在那边。稻桶里,谷仓里,后院的柴间里,都要去查。现在,我叫阿丁,老三,老四,阿戊,大妹,小妹和小五,你们分别去找王明……还有牛棚里和猪栅边旁,不,不,那边他今天不会去的。”
    不久,搜寻的人员陆续回来,他们都摇摇头,表示毫无收获,寻不到新郎。
    王大的表情略为一惊,又稍皱双眉,但神色随即转为冷漠,道,“奇怪,王明躲到哪里去了!奇怪。”
    这时,站在旁边的藏匿新郎派,都是隐名的角色,他们个个面现笑容,沾沾自喜,同时还带着骄傲的表情,显示他们的藏匿方法,高深莫测,并且心里暗嘲道:“你们这班粗胚,怎能发现我们所安排的隐密场所?”
    这时,王大全神贯注地正在思索,因他十分明了本家房屋里每一明显和黑暗的角落,凡是可以藏匿王明的秘处,他都已想到。
    刚才他所说出的那些地方,经过阿甲阿乙等十余人反复查视,都没有发现王明,现在他只得另想别的地方了。
    于是他又说道:“别处无须去寻,王明—定在这幢房屋里,你们再分别前去搜寻,暗处的桌子下面,墙壁隔层,床帐后面,新房里的长窗帘旁边,厨房灶间,厕所,碾谷房,竹棚间等等地方,都要检视,详细搜,反复查,还有其他一切任何可疑的场所,也不可放弃,越寻得仔细越好,你们再快些去!”
    众人应了一声,立即分散,各走不同的方向。
    不久,他们都表现着失望的神色,空着双手回来,显然新郎的踪影全无。
    那时,藏匿新郎派的隐名角色们,包括男女都有,更加神气了。他们有恃无恐地自信:“这新郎王明决不会被那批笨蛋在短时期内寻到,除非有人放笼。”
    这时,众目都盯着王大看,看他还有什么主意可出,因各处都已查遍,连带稍有异状的屋角墙隅也全部搜索,毫无发现。
    王大处此境况,感到非常狼狈,暗想道:“重赏事小,寻不着新郎事大,今天我那乡下智囊的美名恐怕要被取消了”
    他心里渐感烦恼,鬓角眉梢和鼻尖都流出了汗,脸色也由白变红,因寻不到新郎,有损他的尊严,使他处于尴尬的地位,下不了台。
    这时正午已过,族长王太公一一是王大的祖父,站出来讲话:“啥人恶作剧,把阿明藏匿到啥地方去了?还不把他叫出来?吉辰吉时已过,还不拜堂,成啥体统?”媒人和喜娘也都来催促拜堂,尤其是喜娘更为焦急,她说道:“新娘子脚骨立酸了,新官人还寻不到,真真犯关。”
    一部分贺客的肚子饿了,吵着要开筵。
    王大心里最急,态度也逐渐急躁。他奔来奔去,像热锅子上的蚂蚁,但他究竟粗中带细,不愧是乡下智囊。
    当他在注意众人的面色时,眼光一掠,发觉王阿来正在对他微笑。于是灵机一动,顿时有了主意。他从身边摸出三角银币,道:‘阿来,你替我到隔壁小店里去买一包大英牌香烟!”
    王阿来是王大的堂侄——一个十二岁儿童,接过银币,立即出去,同时王大假装小便,也跟着走去。
    在半路上,王大喊住了王阿来,问道:“阿来,你刚才对我笑,为什么?快讲给我阿叔听,”
    王阿来道:“没有什么。”王大道:“我不相信,你快讲,你一定晓得王明在啥地方。”
    王阿来道:“阿叔,我不晓得。”
    王大道:“你不要骗我,晓得假装不晓得。如果你肯讲,我给你一角银币。”
    王阿来道:“你先给我。”
    王大连忙道:“香烟不要去买了,我刚才给你买烟的钱就算送给你,你快讲!”
    王阿来道:“阿全叔叫我不要讲出来,如果我讲,他要打我。”
    王大道:“我再给一角,你讲。你不要怕阿全,我不会说是你讲的。如果阿全打你,我会替你出头。”他说着,又从身边摸出一角钱,塞在王阿来的小手里,一边俯屈着身子,把耳朵凑近那孩子的嘴旁,又接着道:“你很乖,我阿叔最欢喜你,你快讲,等一会,我还要买糖给你吃。”
    钱和糖的引诱力很强,大人行贿,小孩纳贿。于是王阿来在王大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王大听得眉飞色舞,连连点头,最后,王阿来又道:“老大叔叔,你不要讲是我告诉你的。”
    王大又点点头,道,“当然,当然。”
    于是王大兴冲冲的回到礼堂门外站定,神气活现,高声宣布道:“大家听着!新郎寻到了,我王大,是诸葛亮,能够克算阴阳,新郎远在千里,近在眼前,大家跟我走,去把新郎拖出来,可以拜堂了。”
    王大说完话,立即领路,后面拥护着阿甲,阿乙,阿丙,阿丁,老二,老三,老四,大妹,小妹,小王以及其他许多贺客。
    王大行动积极使一群藏匿新郎派隐名分子的面上显露着惊疑神色。他们只见王大一马当先,到了新房,走近床边,用双手把床上折叠端正的四条绣花棉被统统翻掉。
    现在,王明无所遁形了,他睡在棉被的下面。
    最不令人可疑,或最没有异状,同时大家都认为最不可能的场所,就是王明匿藏之处。
    原来王明屈曲着身体,睡在新床上面,他的体重把床上软垫压凹,上面再加盖四条折好的棉被,将其身形掩护得天衣无缝,不露痕迹,无怪众人都寻不到。
    幸亏时在严冬,王明睡在重重叠叠的棉被下面,未遭热昏,若在夏天,他早巳热得吃不消了。
    现在,众人大声欢呼,大家七手八脚把新郎拖下床来,帮助他穿好狐皮紫色绸袍,玄色缎子马褂,全新的绒袜和皮鞋,又带上了金丝边‘雅目镜’,一切妥当之后,于是前拥后护地,众人将王明推到礼堂中央。现在,新郎——王明,一表人材,双袖拂拂,拜堂了。
    礼堂中,挤满了人,都在观礼,热闹非凡。不久,礼成,接着开筵。
    于是,贺客纷纷入席,现在,贺客盈门,喜气洋洋,王家场面伟大,筵开三十桌,不论近亲远眷,朋友邻人,统请阖府光临。供应酒肴,尽属精品,贺客兴高采烈,猜拳行乐,礼堂之中,笑声不绝,乡下地方结婚有此排场,实属少有。贺客来吃喜酒,几乎每人各自携带手帕一条,把干燥的菜肴,像肉圆,猪羊鸡鹅肉,火腿等,都舍不得吃,却用手帕包了起来,准备拿回家去,以供明天佐膳之用,而把湿的羹汤之类即席开怀吃喝。乡村习惯注重节约,一年之中,吃一顿丰富的酒席非常难得,所以他们都舍不得把好的东西当场完全吃掉。这种情况给城市里的人们看到,就会喷喷称奇,但在乡村,司空见惯,不以为怪。
    这顿喜酒一直吃到下午三时方才散席,于是大部分亲友酒酣饭饱,辞谢而去,另有小部分至亲好友,还留着不走,连续再吃喝几天,甚至在王家住宿了十天或半个月,然后陆续告辞。
    王家父子好客,供膳供宿,招待周到,他们在亲友临走时,还赠送了喜饼桂圆以及糖果之类的礼物,因此,宾主皆大欢喜。
    王明婚后的生活甚为快乐,但所可惜的是:他们结婚拜堂的时间太迟,错过了吉祥如意的正午,正午之后,便是凶时恶辰,诸事不宜,大大的帅忌了新娘毛氏,以致为妻中年禄尽,不能与夫白首偕老,但这是天意注定,非人力所能挽救。
    当时王明本人也犯川、冲小忌,或许由于他喝酒太多,兴奋过度,所以他在拜堂之后,神经突然失常,行动类似疯癫。不过,此人乃是大眼魔煞转世,一生劫煞虽重,却都能逢凶化吉,转危为安,但那些都是将来的事,容后再述。
    蜜月后,工明拜别了双亲,吻别了新妇毛氏,又回到逍遥岛。
    在他离职时期,安信公司的一切业务都交给小胡执官,如今他又重事大权,生意更加兴隆。
    不久,胡仔计划亲自到申县做一次走私生意。他向王明情商,诡称资金不够,拟向公司暂借大批货物,作为本钱,利润七成归公司所有,三成作其本人的酬劳。王明想起自己上次走私到申县,赚钱不少,现在胡仔也要走私,认为有利可图,于是立即答应,并把许多值钱的商品交给对方。
    一切就绪,胡仔择吉动身。临行,他还向王明要了一套美利部落制造的新型金笔,此物在申县利市十倍。
    不料小胡一去,音讯全无,王明心里开始发慌,连忙盘点存货,发觉十少五六,帐目也混淆不清,无法清查,始知胡仔在他离职时候,已经亏空不少公币,待他回来之后,又被此人用花言神医子道:“事已至此,徒呼奈何。”张老沉吟道:“交友不慎,所托非人,过分信任了胡仔,使自己损失重大,而本公司也从此一蹶不振。
    又不料屋倒偏逢连夜雨,王明接到家书,惊悉老父——王音乐师在乡病逝,使他悲痛万分。他受到了双重打击,心灰意懒,无意经营安信公司,索性彻底清理,结果关门大吉。
    这是工明生活过程中起伏的一部分。************
    王明后来又换了多次的职业,例如:航海亢任水手,遍历地国各部落的三关六码头,做过菜馆里的厨司,烧得一手好菜,担任分派海员红簿的主管,捞得不少外快;又到扶桑部落去做水客,兼营走私业务,但时运不济,私货失风,被当地海关追踪捉人,幸他尚称机警,一看风声紧了,苗头不对,立即化装逃避,辗转各地,又回到了逍遥岛。
    他每到一处,必须要涉足当地的花丛,女色和他的生活联系一起。由于不断地接近女性,他吸收了不少足以博取她们欢心的经验,当然主要是他肯花钱,缠头一掷干金,毫无吝啬,当他被欢场女子灌米汤的时候,他心里格外高兴,眉花眼笑,笑得两只大眼睛像一条线那样。
    在逍遥岛的欢场中,上从司理、领班、乐师、舞女,下至侍把别人砌好了的牌打乱,这朴腔调实在难看,于是引起了竹友的反感,大家就叽喱咕噜讲闲话了,尤其是王春,看不惯他的作风,常与他作口舌上的争论,于是此王一句,彼王一句,口角不休,弄得双方火气盛旺,如果他们坐在上下家的话,二人就在牌上出气,你盯我牌,我盯你牌,好比鹬蚌相争,各不相让,结果两败俱伤,双王输钱散场,而另外的两家,好比渔翁,都得了好处。在竹战过程巾,王明从屡战屡胜开始,继之胜负参半,渐渐地屡北屡战,直到屡战屡北,他才明白在这玩意中,高手很多,自认技不如人,甘拜下风,钱也输得心服口服,于是他就说:“竹战输钱受气,太不开心,还是和女人厮混快乐。”他不知道赌是对冲,在逍遥岛,除了老年活阴差罗炎知道王明此人是魔国的大眼魔煞转世之外,王春、周明等人都不知道他前世的背景。
    有—天,张老正在家里静坐纳福,忽报有客来访,连忙起身出外迎接,见到来人乃是魔国的旧友神医子和七海龙神,不觉一呆,笑道:“今天是什么风把你们吹来的!”他边说边把二位不速之客迎入厅中坐定,寒喧一番,奚童献茶后,张老问道:“二友不神医子道:“我们来此非为别事,只想打听一个人。”
    张老道:“何人?”
    神医子道:“王明,大眼魔煞转世,
    (缺几行)
    于是他接着道:“王明倒有一个,与我张某常作手叙之戏,但不知你们为了何事找他?”
    神医子道:“我有一件小公事想叫他去做。”
    张老道:“你不要搞错吧!这里逍遥岛有很多人像周明、张勇、王春、江湖子等都是你的旧友,你有事,为何不找他们,或者吩咐我张某也可以,而偏要找王明?这一点我就不明白了。”
    神医子笑道:“你们无能为力。”
    张者不服气地道:“你说什么,我们不行?”神医子道:“我不是这意思……你们几个人什么都行,惟有干这件小公事,谁也不如王明。”张老笑问道:“哦!我倒要听听你的小公事,是什么?”神医子道:“这事暂请勿问,你只要告诉我;王明现在何处?”
    张老知道这小公事必是保密性的,所以不再追问,随即道:“我所认识的那个王明,只怕不是大眼魔煞转世。”
    神医子道:“何以见得?”
    张老道:“他若是魔煞转世,何故他的头顶周围缺乏灵气?”
    神医子道:“他还有别的缺点吗?”
    张老料到神医子一定有秘密性的小公事,但叫王明去干似乎不太妥当,所以他要提醒对方,而又带着暗示道:“王明为人忠厚,可与交友,只是肚肠太直,胸无城府,心想什么,口讲什么而已。”神医子笑道:“他的头上没有灵气护顶,是由于色欲伤神之故。人无心机,(缺几个字)倒是缺点……不过,我问你;我是干哪一行的?”
    张老道:“谁不知道,你是魔国大名鼎鼎的神医!”神医子道:“这就是了。”张老道:“我明白了,原来你是来替王明作人体改造,然后派他去干公事。”
    神医子道:“不错。”张老道:“那么,七海仁兄来此何干?”
    七海龙神笑了一声,并不回答。神医子道:“张老,我只要告诉你一句话,将来王明失踪,你不要对任何人谈及我和七海龙神到过逍遥岛。”
    张老点头道:“你既然这样说,我一定守口如瓶。”
    神医子遭:“我相信你……那么,王明现在何处?”
    张老道:“你们想与他相见?”神医子道:“不,白天不想见他,等到天黑再讲。你只要把他的地址告诉我就行了。”
    张老立即告诉了王明的住址。
    神医子道:“我还要麻烦你一件事。”张老道:“何事?”
    神医子道:“我想请你去见罗炎。”
    张老道:“罗炎?我不认识此人,他是谁?”
    神医子道:“罗炎是逍遥岛的活阴差。”
    张老道:“你要我去见活阴差,干什么?”
    神医子道:“你去叫他做两件事。第一件查验大眼魔煞投胎的王明是否正身……”
    张老插嘴道:“刚才你似乎认为我所说的王明,就是你所需要的王明,但现在你为何又要那活阴差去验明正身?”
    神医子道:“这就是我做医者的小心之处……”他停了一下,似乎在考虑下面的话是否该说,但接着又道:“我从本国动身前,大夫子告诉我:‘要找王明,可问张老。’但我为了小心起见,一定再要查验他是否大眼魔煞真身转世的人,否则我找错了对象,动错了手术,后果不小,那就要犯罪了。”
    张老唔了一声,道:“说得有理,不愧是医者的态度……不过,请恕我再问一句:你为什么自己不去问当方土地和太平山神,或到黄人仙宫去查问王明的前世正身,而一定要叫活阴差去验核呢?”
    神医子道:“问得好!我不想惊动神祗,同时我也不便亲自到罗炎的家里去。”
    张老道:“为什么?”
    神医子道:“因他是活阴差,常有神差鬼使出入其门,万一我去时,给他们撞见,就诸多不便,所以我要请你劳驾。”
    张老道:“我与罗炎素昧平生,他怎肯相信我陌生人的话,就代你去查验王明的正身呢?”
    神医子道:“这一点,你不用愁,我自有道理。”
    张老道:“那么,第二件事呢?”神医子道:“请你再对罗炎说:我要叫他设法把王明居处的门神:上地和当地的夜游神,引得越远越好。”
    张老道:“这是什么意思?”
    神医子道:“因我不愿意给他们发觉我到王家去动手术。”
    张老道:“如果给他们发觉呢?”神医子道:“他们就会报告地方正神来阻碍我的任务。”
    张老道:“你认为罗炎具有引开门神土地和夜游神的本领?”
    神医子道:“你不要问这事……你只要依照我的话去对罗炎说,他一定肯这样做的。”
    张老道:“如此说来,你不把我当作老友看待了。”
    神医子道:“此话怎讲?”
    张老道:“你为什么不将罗炎肯为你效劳的理由告诉我?”
    神医子道:“如果我不告诉你呢?”
    张老道:“那么,你就另请高明,我拒绝到罗府去为你传话。”
    神医子道:“这是你逼我非说不可了。”
    张老道,“逼你?言重了,你知道我张老决不做自己不明白的事情。”
    神医子道:“好,你听着!当年罗炎身患奇疾,危险万分,天下群医束手无策,若非我悉心治疗,并给以金丹,他早已在这世界上除名了。”
    张老道:“这算是你对他的恩惠吗?”
    神医子道:“是,”
    张老道:“我认为这并非恩惠,”
    神医子道:“为什么?”张老不答反问道:“你是什么身份?”
    神医子道:“医者。”
    张老驳道:“既然你是医者,治病而得痊愈乃是你的职责,有什么恩惠可言?你若以此居功,似乎不太光彩。”
    神医子道:“张老,你对此事,只看表面,而不详问内情,即下断语,使我非常遗憾。”张老道:“还有什么内情?”
    神医子道:“你知道罗炎是患的什么病吗?”
    张老道:“你不说,我怎会知道呢?”
    神医子道,“好,你不知道,我就告诉你;……他患的是神医子病或称阴寒症……”
    张老插嘴道:“什么叫做神医子病,或称阴寒症,我张老虽非医者,也曾博览医经,但从未看到有这种病名。”
    神医子道:“我不怪你少见寡闻,因这病是我第一个人所发现,所以承天国的天医星君和药王菩萨看得起我,就以贱名作为病名。”
    张老道:“哦!原来如此,无怪我张某没有这种耳福,听不到你获此荣誉。现在我向你道贺。”
    神医子道:“道贺倒也不必。你听我说下去……阴寒症是一种职业病,也只有罗炎会生此病,因他久走幽冥地府,阴风入骨,五脏干缩,血凝中枢,乃是绝症。我损耗了二百年道行,以纯阳的热力治之,这还不够,并且还赠他一粒金丹,其病才霍然而愈。”
    张老道:“那么,罗炎付给你多少诊金?”
    神医子道:“我未收分文。”
    张老道:“哦?那真是奇事了!你为什么要对罗炎这样慈仁?”
    神医子道:“你知道‘粒金丹值多少钱吗?”张老道:“小粒金丹可抵三百年道行,但价值多少倒不知道。”神医子道:“小金丹已是无价之宝,再加—上我的二百年苦修的道行也是无价之宝,但罗炎是个穷光蛋,凭什么来付我的诊金?我之所以肯作此重大牺牲,一是为了我本人好名,二是为了罗炎平生作了不少善事之故。”
    张老道:“好,你不愧是罗炎的大恩人,我张某愿意为你传话……不过,我还有一事请教,可否见告?”
    神医子道:“请说!”
    张老道:“你要替王明改造人体,不知是何缘故?”
    神医子当然不会将魔国为了万宝天书上册里的象形文字,要利用王明占请天眇道人翻译的事说出来,他只得编造别的理由,道:“我也是为了好名。”
    张老道:“只怕不仅是为了好名吧!”
    神医于道:“是,另外还有小公牛叫他去干。”张老道:“你做事神秘得很,我也不想知道内情,不过,你说过:“王明将来会失踪。”那么,你想把他弄到什么地方去?”
    神医子抓抓头皮,道:“你说你不想知道内情,但王明失踪是与小公事的内情有关,叫我怎么说呢?”
    魔国人称小公事,其实是一件大公事,张老出身魔国,深知此个道理。
    于是张老道:“我不问了,不过,我必须知道,王明失踪后,他的安全如何?”
    神医子道:“这事你尽管放心,……医者父母心,岂有害人之理?王明失踪后,他的前途不但无损,而且还可得到好处。”
    张老道:“你知道我对任何一件事是先要从‘坏处’着想,同时你虽称神医,但我对你的改造人体手术却不无疑虑。”
    神医子笑道:“不是我夸口,我……”他说到这里,连忙改口道:“你看以后事实证明吧!”
    ************
    过了三天,工明来见张老。
    王明道:“张老,昨夜我做了一个恶梦,不知主何凶吉,所以特来向你请教。”
    张老细细观察王明,看出他神态焕发,不由暗赞神医子手术高明,真所谓神乎其技,于是他问道:“你来要我评什么恶梦?”
    王明道:“昨夜梦中,我见到两位老人进入房中,一白面而矮胖,一红脸而瘦长,手里各携布袋,不问情由,把我按倒床上,白面老人用刀划破我的体肉,全身拆骨,根根骨头刮削一番,又换亡了几根新骨,然后装入原处,接着他又剖开我腹,像剥猪羊那样的剥,从腹腔中取出脏腑,详细检视之后,好像又换了一些什么东西,于是纳入腔内,用胶质之物合缝,立即收口,再注射一些针药,既无血迹,我也不觉痛苦,只不过全身稍感麻酸而已。接下去他又检验我的下体,我要想反抗,但浑身乏力,只听得嚓的一声,我的子孙根已给他连根割掉,使我成为太监,我无辜受到去势之刑,心中大怒,正想开门咒骂,但他已经替我换上一根新的,看—上去十分粗壮,要比原来的旧家伙好得多,所以我也懒得出声,—切由他摆布。后来他再把我的五官反复地查看之后,说道:‘剖头洗脑……’我只听到这句话,以后的事就不知道了,等到我从梦中醒来,已是日上三竿,连忙检阅本人的全身,创处除了尚有赤色的刀痕业已为新肉合缝之外,别的毫无异状……”他说到这里,要想解衣出示身上的创痕给张老看。
    张老心里明白这是怎么的一回事,连忙摇手,阻止了王明解衣,道:“王明,恭喜你!梦中换骨洗脑,主人大吉大利,前程无量……不过,将来得意之时,切勿忘形,诸事好自为之……”
    正他谈话间,奚童进来报告,外面天色大变,只怕要刮飓风了。
    王明听了,起身告辞,张老也不挽留,送他出门而去。
    不久,风势更盛,呼呼之声不绝于耳,显然飓风降临了。过了一会,奚童又进来报告道:“外面传说不是飓风,而是龙卷风,因街上有许多行人和什物都已被它卷到天空里去了。”
    张老心里明白:这是七海龙神的杰作。在人天交界三不管地带清白山的森林之中,有一个地国的凡人,被龙卷风吹到了这里。此人非谁,乃大眼魔煞转世的王明是也。
    他从张老的家里回去,一看风势凌厉,路上行人不多,连忙急步飞奔,希望早些到达自己的住所,不料刚刚踏上本家庭前的石阶,忽然大叫一声,原来一阵龙卷风吹到,把他席卷而去,扶摇地直上九霄,这时,王明身不由主,在天空中被风卷得飘飘荡荡,但头脑清醒,心里明白,惊慌地暗想道:“这次我完了……那混帐的张老还说我王明大吉大利,真是岂有此理?”
    他叹了一口气,又想道:“一切听天由命吧!”于是闭紧了眼睛,听得四周风声,犹如万马奔腾,震耳欲聋,使他六神不安,过了一会,忽觉周围寂然无声,但这时他已昏昏沉沉,如入梦境……
    (本章缺下半部分,谁能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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