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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代著名家教选介(五):曾国藩家训(5)

四、从政

大凡做官的人,往往厚于妻子而薄于兄弟,私肥于一家而刻薄于亲戚族党。余自三十岁以来,即以做官发财为可耻,以宦囊积金遗子孙为可羞可恨,故私心立誓,总不靠做官发财以遗后人,神明鉴临,余不食言。此时事奉高堂[1],每年仅寄些须以为甘旨之佐;族戚中穷者,亦即每年各分少许,以尽吾区区之意。盖即多寄家中,而堂上所食所衣,亦不能因而加丰;与其独肥一家,使戚族因怨我而并恨堂上,何如分润戚族,使戚族戴我堂上之德而更加一番钦敬乎?

将来若外作官,禄入较丰,自誓除廉俸之外不取一钱。廉俸若日多,则周济亲戚族党者日广,断不蓄积银钱为儿子衣食之需。盖儿子若贤,则不靠宦囊亦能自觅衣食;儿子若不肖,则多积一钱,渠将多造一孽,后来淫佚作恶,必且大玷家声。故立此志,决不肯以做官发财,决不肯留银钱与后人;若禄入较丰,除堂上甘旨[2]之外,尽以周济亲戚族党之穷者,此我之素志也。

至于兄弟之际,吾亦惟爱之以德,不欲爱之以姑息。教之以勤俭,劝之以习劳守朴,爱兄弟以德也;丰衣美食,俯仰如意,爱兄弟以姑息也。姑息之爱,使兄弟惰肢体,长骄气,将来丧德亏行,是即我率兄弟以不孝也,吾不敢也。余仕宦十余年,现在京寓所有惟书籍、衣服二者。衣服则当差者必不可少,书籍则我生平嗜好在此,则与五兄弟拈阄均分。我所办之书籍,则存储利见斋中,兄弟及后辈皆不得私取一本。除此二者,余断不别存一物以为宦囊。一丝一粟不以自私,此又待兄弟之素志也。恐诸弟不能深谅我之心,故将终身大规模告与诸弟,惟诸弟体察而深思焉。(《致澄弟温弟沅弟季弟》)

诸弟每以我升官得差,便谓我是肖子贤孙,殊不知此非贤肖也。如此以为贤肖,则李林甫、卢怀慎辈[3],何尝不位及人臣,泄弈一时,讵得谓之贤肖哉?余自问学浅识薄,谬膺[4]高位,然所刻刻留心者,此时虽在宦海之中,却时作上岸之计。要令罢官家居之日,己身可以淡泊,妻子可以服劳,可以对祖父兄弟,可以对宗族乡党,如是而已。诸弟见我之立心制行与我所言有不符处,望时时切实箴规,至要至要。(《致澄弟温弟沅弟季弟》)

知天之长而吾所历者短,则遇忧患横逆之来,当少忍以待其定;知地之大而吾所居者小,则遇荣利争夺之境,当退让以守其雌;知书籍之多而吾所见者寡,则不敢以一得自喜,而当思择善而约守之;知事变之多而吾所办者少,则不敢以功名自矜,而当思举贤而共图之。夫如是,则自私自满之见可渐渐蠲除⑸矣。(同治元年四月《日记》)

一曰慎独[6]则心安;二曰主敬则身强;三曰求仁则人悦;四曰习劳则神钦。(引自《曾国藩家书》)

曰富,曰贵,曰成,曰荣,曰誉,曰顺,此数者,我之所喜,人亦皆喜之。曰贫,曰贱,曰败,曰辱,曰毁,曰逆,此数者,我之所恶,人亦皆恶之。吾兄弟须从“恕”字痛下功夫,随在皆设身处地。我要步步站得稳,须知他人也要站得稳,所谓立也。我要处处行得通,须知他人也要行得通,所谓达也。今日我处顺境,预想他日也有处逆境之时;今日我以盛气凌人,预想他日人亦有以盛气凌我之身,或凌我之子孙。常以“恕”字自惕,常留余地处人,则荆棘少矣。(《曾国藩心述手记》)

君子之立志也,有民胞物与之量,有内圣外王之业,[7]而后不忝于[8]父母之生,不愧为天地之完人。故其为忧也,以不如舜不如周公为忧也,以德不修学不讲为忧也。是故顽民梗化则忧之,蛮夷猾夏则忧之,小人在位贤才否闭则忧之,匹夫匹妇不被己泽则忧之,此谓悲天命而悯人穷,此君子之所忧也。若夫一身之屈伸,一家之饥饱,世俗之荣辱得失、贵贱毁誉;君子固不暇忧及此也。(《与诸弟书》道光二十二年十月二十六日)

【注释】

[1]高堂:指父母。

[2]甘旨:美味的食品;

[3]李林甫、卢怀慎辈:李林甫(683-753),号月堂,陕西人,为唐玄宗李隆基朝代的著名奸相。为人善音律,无才学,会机变,善钻营,被人称为“口蜜腹剑”的阴险之人。李林甫专权十九年,蔽塞言路,排斥贤才,导致纲纪紊乱,助成安史之乱。李林甫死后遭杨国忠告发,尚未下葬,即被削去官爵,子孙流岭南,家产没官,改以小棺如庶人礼葬之。卢怀慎(?—716),滑州灵昌(今河南滑县西南)人,武则天时任监察御史,后历任侍御史、御史大夫,玄宗开元元年(713)为宰相。卢怀慎自知才能不如另一宰相姚崇,因此凡事避让,在任期间的政绩只在于荐贤举能,任宰相三年后病故。卢怀慎为官廉洁,家无储蓄,门无遮帘,饮食无肉,妻儿饥寒,生活得很贫穷。他是唐代比较清廉的一位宰相。不知曾国藩为何将其与李林甫同列。

[4]谬膺高位:荒谬地担任高官。

[5]蠲(juān)除:免除、废除。

[6]慎独:儒家修身之道,见《礼记·大学》和《礼记·中庸》。指在独处之中亦自我约束,谨慎不苟。

[7]有民胞物与之量,有内圣外王之业:有为大众谋求幸福的襟怀,有辅助君主成为一代圣主的抱负。民胞物与:以万民为同胞,万物为同类,一切为上天所赐,泛指爱人和一切物类。语出处宋代理学家张载《西铭》。内圣外王,指内具有圣人的才德,对外施行王道。最早出自《庄子·天下篇》。

[8]忝(tiǎn):勉强,有愧于,是谦虚的说法。

【简评】

这几段家训,取自曾国藩的《日记》和《与诸弟书》,其中有自己从政原因和目的的表白,也有对弟弟们在家乡如何为人处世的告诫。可以看做是对自己政治志向的表白,与诸弟在政治操守上的互相勉励。其中诸言,如“余自三十岁以来,即以做官发财为可耻,以宦囊积金遗子孙为可羞可恨,故私心立誓,总不靠做官发财以遗后人,神明鉴临,余不食言”;“余仕宦十余年,现在京寓所有惟书籍、衣服二者”;“将来若外作官,禄入较丰,自誓除廉俸之外不取一钱。廉俸若日多,则周济亲戚族党者日广,断不蓄积银钱为儿子衣食之需。盖儿子若贤,则不靠宦囊亦能自觅衣食;儿子若不肖,则多积一钱,渠将多造一孽,后来淫佚作恶,必且大玷家声。”;“君子之立志也,有民胞物与之量,有内圣外王之业,⑺而后不忝于⑻父母之生,不愧为天地之完人。故其为忧也,以不如舜不如周公为忧也,以德不修学不讲为忧也”;“诸弟每以我升官得差,便谓我是肖子贤孙,殊不知此非贤肖也。如此以为贤肖,则李林甫、卢怀慎辈⑶,何尝不位及人臣,泄弈一时,讵得谓之贤肖哉?余自问学浅识薄,谬膺⑷高位,然所刻刻留心者,此时虽在宦海之中,却时作上岸之计。要令罢官家居之日,己身可以淡泊,妻子可以服劳,可以对祖父兄弟,可以对宗族乡党,如是而已。”

这些皆可作为官箴,也完全可以作为今日高级干部的道德典范。曾国藩能成为“中兴名臣”主要原因也即在此。